作者：新地

当我开始看奥修的书，我同父母之间的关系就起了变化。当时我老爸认为我看这些东西是在浪费时间和荒废学业，还威胁我要把所有的奥修的书都给扔掉。我表面上很平静，心里觉得很冷。想起奥修说的当你去鬼混，去吃喝嫖赌，你父母都不会太烦恼，而当你去找一个佛陀或者耶稣，去到一个师父那里，他们就会恐惧。因为你和一个女人跑了，至少还会有某种联系，而当你跟一个师父走了，那一切关系都没有了。那时对父母的感觉就是如此：我跟他们没有关系，我只是透过他们出生，但他们并没有生下我。

然而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孩来说，认识上是可以没关系了，但事实上却是紧密的人身依附关系，我的吃穿用住行一切都得靠他们提供。既然我改变不了事实，那就只有改变或者提高认识。后来多读了几本奥修的书，知道父母是爱我的，只不过是无意识的爱，所以常常造成相反的结果，而且他们本身也是受害者。于是心中对父母的态度就缓和了很多，比如再被骂的时候我就听他们骂，我说“被父母骂是一件痛苦的事，但听父母骂则否，一旦你能听父母骂，那父母就显得很可笑”，只不过我从来都没笑过，因为我老爸不是一个浮躁的人，而是一个暴躁的人，而白痴都知道在一个暴躁的人对你发火的时候笑意味着什么……

我考上大学，他们很高兴，而我也觉得现在可以试着沟通一下了。但结果是他们认为我太幼稚，而我认为他们太肤浅，谈不拢。比如我老爸是一个计划性很强的人，他喜欢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一次他就同我谈到我未来的发展，他很详细的谈到我的工作甚至成家，生子等等，最后我就问了一句：“那你把我的后事安排好没有？”我妈一次好像是炒股亏了，有些沮丧，回家她问我：“我炒股亏了的消息你都听说了吧？”我说：“听说了。”她问：“那你有什么看法没有？”我说：“楼下面张家的猫被毒死了，明天去火化，你知道吗？”她说：“我知道。”我问：“那你有什么看法没有？”她说：“关我*事呀！”我说：“完全正确！我的看法和你一样！”不过这些类似于青春期叛逆的小打小闹并没有改变事实层面上的任何东西，所以我依然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工作做准备。

在我大学毕业那年我老爸突然因病去世，这扰乱了一切。对于他的死，我的恐惧大于悲伤。一是他的重病引发出我对死亡的恐惧，另外就是他的死让我一时不知所措，产生了一种不安全感。但我又隐隐约约从这种不确定之中看到了某种希望，于是我开始尝试。大学毕业后找了工作，但不久我又回到了家里，当时是说因为自考本科，在家里一边打工一边学习比较方便。而现在我才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我决定继续那种事实上的依赖关系，我需要一个家。有依赖就有痛苦，有痛苦就有反抗。但因为那个依赖的根本没变，所以那些反抗最终都被证明只是做做姿态。所以我妈想通过关系给我安排工作，我拒绝；我妈说什么，我就唱反调；有时暂时待业在家，她就说一些有的没有的，我就郁闷……

到04年老山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处于一种不死不活拖着的状态。听说我的情况，他就鼓动我从家里搬出去，我不敢。然后他又叫我去北京见他，我害怕。最后他就推了一把，他说你来就好啦，吃的住的都不用担心。总算把我推出了家门。大半年以后，我带着在TEAM里的经历和蜕变回到家里想显示给我妈看，结果得到的是全然的否定，这让我了解到道不同确实无法为谋。随后在team和社区的生活方式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出家”了，不再和家里有什么关系。我那时还没有意识到家是一种关系，而未必是一个实际的地方。

存在很奇妙，它总是把你推回你逃走的地方。05年社区迁移，最后居然在我家附近落定，而且还是通过我老妈的关系。我妈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许多日常生活用品都从我家带到山上，山上山下的跑动都是在我家休息中转，社区成员都对我妈心存感激，连我自己也觉得我妈这样的举动不可思议。不过大家并没有认同彼此的生活方式，所以基本上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06年老山来到我家，看到我们的行李箱有些塞在我家的桌子底下，他就说：“以后山上要盖间房子，专门用来放这些箱子。本来在你家来来往往，就打扰你家了，而这些箱子再占地方，这已经是影响到实际的生活了。难怪你妈认为你们没有成长，她做这些只是因为你是她儿子，而不是因为认同你做的事情！”听到老山这些话，我隐约感到些什么……

不久社区再次迁移，我也再次离开家。这次老山亲自带领大家建设社区，虽然他强调了N次大家要当家作主，但最后他还是成了事实上的家长。到最后我突然发觉把他当成我爹，依赖他的指导；而把我社区里的女朋友当成我娘，需要她的照顾；而其余社区里的伙伴就像我哥，我会尽量避免矛盾，大家各不干涉。我从一个小家庭里面出来，却又进入到一个大家庭里面，各种关系与角色依然如故。也难怪最后我离开社区时，老山会说：“这两年多来，你那个根本的惯性还是没有改变！”

我又回到了家里，又面临大学毕业时同样的选择，这次我选择了流浪，我一个人去了南方。那种追求安全与稳定，想要个家的心态依然存在，不过随着一次次的折腾和变故，随着“不确定的确定”，最终意外变成了惊喜，不安定变成了自由，对未知的恐惧变成了对存在的信任。我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无家可归。反而这时我倒想起我妈来了，首先是想到当时在我家搞社区的时候，尽管她思想上对我们不认同，但她依然在事实上支持我们。她有自己的社会价值观，但她依然可以接纳我们的生活方式，反倒是我们无法接纳她认可的生活方式，认为是互不相容的，所以也不难看出谁更有胸怀。

在山东和一位朋友谈起事实层面的反馈和感激，非常认同，无形的爱要在有形的世界中显现，需要一个载体或者形式。于是就给我妈汇了笔钱，打电话告诉她时她说了句谢谢。这让我震动了一下，想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实际地付出和爱，而我却把这些都当成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我作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她就表示感谢。心里突然对“责任”这个词有了新的理解，不再是出于义务，强迫和不得以而为之，而是出自于自由，出自于爱，是一种超脱了之后又重新回到现实的责任。我决定回家一趟，去看望她。

相见大家都很高兴。虽然她还是认为做一个稳定的工作比较好，但态度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坚决了，我知道这是因为在外面漂了半年不但没饿死，反而还给她寄钱这样一个事实的缘故。所以也知道不需要讲什么道理，就问起她年轻的时候，她说她那时去串联的，虽然那时她外婆要她在家洗衣服，她还是串联到附近的一个大城市去了。我说：“你看，这都是有传统的嘛。你那个时候挎个书包，拿两块钱就开始去串联；我现在也是一样的嘛，我是背个包就开始晃。你外婆要你在家洗衣服为什么不愿意呢，因为年轻嘛，年轻的时候总得去晃荡一下的，不然等老了再去吗？”她说：“那你就不准备成家立业吗？”我说：“那你说到关键了。我并不反对成家立业，所以现在我漂到一个点都想稳定下来。但是，你不能说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或者说这样才叫生活，在外面漂就不叫生活；一样的，我以前在外面漂的时候我就以为那样才叫活着，而所谓的稳定的生活只是在拖着而已。”她说：“我倒无所谓，主要是那些亲戚会担心你们。”我说：“你看，他们喜欢过成家立业的生活，过得开心，那我也很开心，我祝福他们。但我之前喜欢过四处漂流的生活，也过得很高兴呀，而他们就不高兴啦，而且还担心，这就比较扯啦！”我妈也笑了，然后我说：“所以永远都是你选择，你喜欢。关键是大家能不能彼此理解和祝福嘛。”

随后是我哥，我哥比较像一个奇迹。已过而立之年，不去工作，每天白天睡觉，晚上通宵打电脑游戏，而且每天的烟酒钱都要从我老妈那里拿。我从来没谴责过他，自然他也不会来说我的生活方式怎么样。我妈说没办法，说不给他钱，他就自己拿，还去欠钱买酒和烟，让她去还。我说：“你既然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你还一边给他钱让他有实力可以继续这样做。你这样不是爱他，是继续把他拖着。”我说我和我哥谈，谈了还是不行就让我她采取行动措施。

和我哥PK。当我问出第一个问题时我才想起这好像是我们两兄弟第一次正式交流。我问他是否想工作。他说这不取决于他。我说：“那取决于谁呀？你愿不愿意工作嘛？”他说愿意。于是我又问他愿意做什么样的工作，他一开始说不知道，后来再三追问他终于说想做轻松的，找钱的工作。我问他社会里有没有这样的工作？他说有的话他就已经去做了。我说：“什么叫轻松？做你喜欢的事情就会轻松，然后把你喜欢的事情做到最好，那你就会有钱。而你又说不知道你喜欢做什么，说到底你还是不想工作嘛。不想工作没关系，只要有人愿意养你就行，老妈现在是不愿意养了，你总不能说她应该养着你吧。”结果他就借洗碗跑掉了……

晚上站在我爸的遗像面前，对视了半个小时。想到他去世的时候走得很不情愿，他担心我们一家，所以当时我对他说了一句一路顺风，但他看起来还是很痛苦。今天我看着他，再一次说了这句话，带着微笑，也带着泪水。然后我仿佛看到他也笑了一下……

2007-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