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琼怀着确认的神圣驱车行驶在蜿蜒起伏的山路上，陪伴她去寻求神圣的是季托。与先杰直言不讳的沟通后，赵琼依然保留她的生活空间的权利，她的爱也是神圣的。离开省城上百里后，季托终于忍不住问：“你还没告诉我上哪儿去？”

　　季托是在摄影棚中被赵琼拖上车的，神秘兮兮说要他去体验生活，回来后还要接新剧本这对他是求之不得的，与赵琼单独相处和接新剧本都是诱惑。心目中的女人很忙，他很知趣不约会她，难耐的思念不是完全用工作消解得了的，而这段时期的剧组重心又是拍菌灵芝。真应了触景生情，但他又必须有勇气正视无情的真理，把爱情艺术化处理，与她愈亲密愈怕，仿佛是逆风行驶而行才能抓住留给他的无限的缠绵。厂里少数老同事中已把赵琼重返制片厂当成美谈，执导十分顺利，毕竟菌灵芝曾经是厂里审定过准备上的片子。老导演得悉后还坚持拍成电影，但厂里实在拿不出补充的制片费，赵琼也不赞成耗资太大，对能否产生票房价值表示怀疑。即便艺术创作能达到《远山的呼唤》那种隽永、淡雅，目前的中国观众已没有水平欣赏奥斯卡金象奖的水平，三流文化消费心理只配欣赏三流片是任何人否认不了的事实。老导演居然默认了她的点评，直言不讳说拍这部片是了却先杰的心愿，现在的追求已经不是菌灵芝。季托心知肚明她正以优越的女人姿态向韦伯移情，一面之交后，自认不是对手，文功与武功一样渗不了水份。

　　赵琼轻盈地转动方向盘把轿车驶向一条岔道，“在你的编导生涯中体验得最深的是什么？”

　　“爱情。”

　　“最肤浅的呢？”

　　“情爱。”

　　“我的生活一帆风顺，没有体验过痛苦和磨难，缺少沧桑的爱，糊里糊涂成了高级荡妇。”

　　“琼！别这么说。”

　　“用不着替我辩护，高贵和高级差不多。情爱和爱情却是有区别的，我能给你的更多的是情爱，不完全体现在个人那种爱情份上。”

　　季托笑笑想起他评述她的话。在重逢的一段时期中，赵琼对剧组的进展很满意，摄制费早已支付，偶尔现踪于制片厂，支付给他的温存是难能可贵的旖旎。已经基本掌握了这颗女人心，不会效仿一般男人涎皮赖在裙下，标榜爱得发狂。他曾经构思表达过肉麻的屏幕画面自己也觉得无聊。肉麻是否有趣呢？在影视界混了十多年，对这个直接的感性词语作不出确切的解释。**的本身算不算肉麻呢？但作为情感，必然要显示出一种深邃的内涵，总算有了点体会。从赵琼陡转的语意中，他开始思索，“沧桑”的涵义。

　　“沧桑似乎意味……”他找不准确的词。

　　“什么？”

　　“另一种爱的境界。”

　　“有长进！”她借先杰的话调侃他。他不以为然笑笑：

　　“谢谢！”

　　“在这住一宿，我带你去了解什么叫沧桑的美。”说着将轿车驶入了原始部落度假村。季托下车舒展了一下手脚，打开行李箱取出摄象机和行李包，等候赵琼把车倒进停车场，然后相偕赵琼到了总服务台。

　　“要包房。”赵琼对服务员说。

　　“请自己选择档次和风格。”服务员递来影集。赵琼随手翻了翻对季托说：

　　“咱们享受一下最原始、最古朴的。”她把影集凑向季托，指了指，“就这种OK？”

　　“OK！”

　　服务员收回影集笑笑：“证件！”

　　“什么证件？工作证还是名片？”赵琼反问。

　　“还要身份证！”季托接口后开始伸手摸取。

　　“我说的是结婚证！”服务员解释，“这是包房规定。”

　　“哦！谢谢提醒，”赵琼打开提包自言自语，“幸好我带了。瞧清楚！照片没有走样吧？”

　　“对不起，例行公事。”

　　“是呀！咱们是公有制的国家嘛！每个人都得服从公事对不？这原始部落好象并不原始嘛！我从未听说过山顶洞人使用证件。”

　　“小姐好幽默。”服务员把办好的住宿证递出。

　　“谢谢！付款是我爱人的事。”说完已款款移步，欣赏室内陈设，不理睬有点发怔的季托。

　　“先生！要报销吗？”服务人员问道。

　　“不不！”季托回转神付了款。他已恢复幽默，“我们例行私事，没有认帐的部门。”

　　“先生好风趣。”

　　“谢谢！那地方好找吗？”

　　“好找！祝二位度假愉快！你夫人好美。”

　　“她是演员嘛！”季托提起摄象机和行李包边走边说。到了赵琼身边悄声问，“哪来的结婚证？”

　　“买的。”

　　“我那照片。”

　　“偷的！还要审问什么？我的导演先生！”

　　“琼！我惭愧。”

　　“没什么。”她伸手挽住他，“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从猿人时代发展起来的现代社会，也是梦的延续，无论橄榄梦还是灵芝梦。”

　　“橄榄梦？”

　　“过明天，你就会大体了解，别问！梦来梦去，我已经解释不了发生在女人身上的种种。”

　　“也许，还原悲剧的原始概念是最好的答辩。”季托说着把目光凝聚在错落相间设计建造的村落上寻找。赵琼却用怪异的眼神久久注视他，他掉头时说，“干吗这么看我？”

　　“你说了我想的。”

　　“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是令人迷离而忧郁。”她嫣然一笑，“记住！我们的合作才开始，我希望你不用苍白的掩饰毁灭丰富的人性！倘若对现实有所冒犯的话，寄望未来的宽宥。这代人终会死的，无论是怎样了不起的权贵，而我爱人的作品还活着。”

　　“琼！我会记住的！”他情感深挚地推开那模拟原始风情的小屋。

　　原始部落村实际上是现代人不伦不类的消费心理的折射，有甚者把它作为回归自然的风雅文化渲染，好象离开城市的男女都自然了，何不消灭城市让地球自然而然。但地球从必然到自然的运行过程，当代有几个搞得懂？赵琼骄傲地是从韦伯那儿基本搞懂，却又是偷到手的情报。那句我爱人的作品还活着，其实指的是韦伯的未公开的论文。已经复制珍藏起来，准备找时间请教尚未弄懂的，因此希望尽快助他从路霞的事中解脱。

　　原始部落村的收费标准把季托吓了一大跳，幸好有女老板报销，妈的！相当于星级宾馆。赵琼“嘻嘻”一笑。

　　“咱们国家不原始，公费消费大大的有。”先在铺着兽皮的地上打了个滚坐起来，打开提包把各种糖果、点心抓来仍在地上一边说着，“季！人生社会有很多解释不了的问题，所以，我喜欢生活在梦中，在梦中寻求现实，现在我们是合法的一对公母猿，语言作废了，只许发单音的叫，开始！”

　　“呜！……”

　　“吱！……”

　　尖叫声悠长而刺耳，赵琼的叫声特别凄厉，惊动了保安人员，急匆匆赶来，打开锁进去，赵琼与季托盘腿坐在地上，正一边叫一边抓糖果什么的，吃得津津有味。

　　“你们……”

　　赵琼毗牙咧嘴学猿人冲保安发怒的模样令季托捧腹。

　　“我们在彩排一部片子，”季托回答保安，“名叫回到猿人时代！”

　　“对不起！打扰二位的雅兴。”

　　“灵感！”赵琼一蹦而起，“你得赔偿，这样吧！你也叫一声，OK？”

　　保安很凑趣，伸长脖子“呜”了一声。

　　夏夜的原始部落村安排有“野人舞”、“族人舞”等等供客人消遣的露天表演，空地上然起了一堆堆篝火，赵琼因为他们已模拟了更原始的精神文明，以左拉式的“实证”描述，从卷帖浩繁的文化作品中跳回到最古朴的传播上表现了一点“人类的良知”，对那些节目没有兴趣。

　　季托的眼界很高，在影视界观摩的专业艺术表演太多，更不会被吸引。俩人远离现场，在幽深的旷野倘佯，交流着那些抽象的谈话。当人类到极限时，就回到了原始状态那种还未形成的想象力。所谓的睿智又是跳出了想象的语言文字，其妙无穷的作用力。但能驾驭的人不多。赵琼最欣赏那种无边无际的想象与季托较量，稳占上风，热炒热卖从韦伯那儿偷来的招式，运用之妙又存乎于胡乱发挥的唯心辨证。

　　季托、周兵乃至先杰都不完全接受，所以未在韦伯面前抖出这个觉察到了的先天功能，其实是有书为证的。她看过《黄帝内经》和《文心雕龙》，请人讲解，花了上万元的报酬。对韦伯作保留是相交不久，不想露出破绽，对他那份沉潜韬晦的心境还在琢磨。刘欢证实韦伯就是调研过她的人，她对他不提说有点懊恼，决定以其人之道还将治其人反击他偷偷摸摸调研自己的行径，得到了空前的成功，也偷到了他的绝密文件……也许，反调研的结果托出的想象，引诱着妄想超越现实的一切。人生将因此而酝酿着改变。

　　如果在过去的美好岁月里，赵琼的优越与其他女人没有太突出的区别，心有不甘的占有和寄望，愈来愈强，对于亘古长流的时光，注定要成为短暂人生的终点的那一天，为这个世界创造奇迹，那才是他奶奶的一种罕有享受。世俗生活中的享受已过了瘾，一直在寻找新的刺激多半要应在这个被掌握的想象中了。

　　赵琼把韦伯描述的“终极关怀”依葫芦画瓢讲给老爸听后，老军人已叫她请韦伯去军区大院，要与韦伯进一步交流思想。那种溢于言表的看重，超过当年对先杰的欣赏。说这是难得一现的天才朋友。她的芳心被老爸的话完全搅乱。

　　在理解韦伯的终极关怀中也领会了世俗关怀，而她的人生定位，就在这个份上。尽管赵琼与先杰都是企业家，但与一般的企业家多出了人文思想。尽管也看重发展企业，赚更多的钱，但做的公益慈善较其他有钱人多得多。老军人对共产党打下的天下，依然未能消灭贫困、不幸，对市场经济又制造出众多弱势群体，除了鼓动富起来的女儿女婿尽点责任义务外，他是无能为力的了。

　　赵琼心知肚明，老爸已从韦伯的思想中，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一丝希望属于所有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她思忖着怎样关怀这个关怀人类终极命运的人，加入沧桑之爱和拼搏之美。要做的情感预支，又被视为“期货”，这回还正二八经有老爸的“股份”。

　　当夜，赵琼未拒斥季托作爱要求，也没有放弃帮路霞一把，似乎并不影响已确认的崇高选择，不妨碍独标高格的精神追求。从韦伯的论述中，赵琼对原始社会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哪里是现在学者们描述的那样，比较而言，路霞那点沧桑算啥？季托那点失落又算啥？自己的得失是否也要重新思考，银河梦已经在她心中编织……

　　第二天一早赵琼偕同季托，驱车向莽原驶去，在农场拜会了任菁。赵琼说明来意，出示了秦琛写给任菁的信。女副场长询问了路霞的近况，沉吟半响，才道出鲜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你们能很处理好这悲剧的一笔，我也不想保留了，这个秘密只有蒙丽卡和我知道。”

　　“迈克呢？”赵琼问道。

　　“这我不知道，”任菁淡淡一笑，“不过从他对路霞的态度，也许……”摇摇头若有所思，话锋一转，“也许你们在替路霞找麻烦。”

　　“任场长是这样认为的吗？”赵琼浅浅一笑。任菁表情古怪地凝视季托：

　　“这问题你问季导演。”

　　“问什么？”季托有点意外，“我对这事才了解到一点点。”

　　“笨蛋！”赵琼反应敏捷，嗔了季托一眼。任菁发出开心的笑声。

　　“我……”季托总算省悟，讪讪一笑，“对对！是有点麻烦。”

　　“可以用虚构的手法。”任菁慎重地提议。赵琼凝重地摇头，吐出一个从天外的声音：

　　“不！我要真实！”

　　任菁被赵琼凛然的否定震撼，重新打量赵琼，想起丹东那句话“真实，令人难堪的真实”被斯汤达引入《红与黑》开篇题辞的典故。作为执法者最莫过于真实，在数十年的管教生涯中，尽其力了解女犯的真实，推敲过真实，从那些并不算血泪感的堕落片段中，联结的社会真实又是什么呢？

　　从赵琼话中品位到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倘若用悲剧审美，赋予路霞有过的真实，摆在现实和未来面前的将是验证韦伯。她从赵琼叙述中留下的强烈印象此时更鲜明了，要关注这件事，她想。送走赵琼和季托后，秘书送来了刚到的信息，随手翻时，目光停滞在一封薄薄的信封上，不用折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丈夫寄来了离婚协议书要她签字。

　　也许，这也算真实吧！任副场长苦笑着拿起剪刀剪开信封。与赵琼几小时的谈话，得到了不少启示，她不应该做弱女人。莫来由想到那个中共中央政法委高级调研员算强男人，他能否接受妻子的真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