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编导男女剧本人生的，多不是那些职业影视编导，除非有了不是钱的诱惑。
—题记

　　 季托在无言喧泄着心中的困扰，整理菌灵芝手稿的编导神色迷惑。陡然增加的情爱煎熬，是赵琼的神秘降临。这一切却尤如夜空划过的彗星，闪灼着清冷的幽光。感应到那倏然出现倏然消失的光，只是捕捉不到的苍凉美感和诱惑，他觉得赵琼是在实施诱惑，此时此景，需要沉住气。
　　 他并不在乎先杰的存在，心念的是赵琼是否在约稿时也约定了缠绵了十年的梦的复苏？现实中的婚外恋与传说中的各种人神故事，都是缠绵的延续，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向何处去。虽有勇气接受已作冯妇的赵琼投向他的丘比特之箭，然而，当那个梦幻中的女人活生生出现后，尚难以把握那颗在乳峰后的心。他愚弄过她会不会遭反噬呢？许多优越的女人就喜欢寻类似的开心，甚至于恶作剧。
　　 那天那情景真有点心荡旌摇，那双伸来的大腿抬手可触，妙相横生恰似好莱坞明星的味！摇了摇晕眩的头，暗骂自己想些什么？这美妙的大腿，喜欢过也亵渎过，较过去更性感丰韵……起身到盥洗间打开水阀门冲着头，冷浸的感受生发生一个铿锵的意念，无论能否重获这双大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夺得赵琼的那颗芳心！不想再扮演下流男人的角色，编导菌灵芝续集不就是批判自己么？菌灵芝集团近几年的成就早有所闻，已嗅到了从这两口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启示。他能否带着眷恋去接受验证？重描那纵横无碍的素描，配以游戏的音响，他还有条件。赶紧用毛巾擦拭干头发，先揣摸揣摸她的心态。伸手拨着了电话号码，耳机里很快响起赵琼的声音。
　　 “嗨！我是赵琼，请问你是……噢！是季托吗？”
　　 不敢相信她会直觉地从那声“喂！我找赵琼”的吐音中很快作出判定，结结巴巴的模样有点滑稽：“是，是我，我，我想用电话体验你与先杰第一次通话的感受……”
　　 “嘻嘻！我猜你一定很狼狈，季！别找借口，我留下手机号就不拒绝你打电话，哪怕没事说一声你好，晚安！我也高兴，懂吗？笨蛋！”
　　 “谢谢！我挂线了。”
　　 “为什么？”
　　 “我得赶快把狼狈、笨蛋的涵义写进剧情里，太妙了！”毫不迟疑挂了线。自言自语说：“神来的灵感，维纳斯万岁！”
　　 维纳斯是希腊神话中司艺术和爱情的美神，仿佛已俏立在他身边，季编导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最美好的年岁虚度的不曾表现的才具与力量所能胜任的追求，浪费在庸俗的市侩化浪漫中，不得不隐忍痛苦，已很久没有这种兴奋感了。
　　 20世纪90年代的商业风把季编导刮得东偏西倒，像一个找不到归宿的流浪汉，出入三流酒吧寻求慰藉，接受商业化创作。然而，在一阵狂热的冲动下，置身那块夸张的天地，自己也变得鄙俗、低下。赵琼的诱约要点是批判现实，而且暗示要把自己摆进去，升华理想主义的爱情，至少已经有了轮回的启迪。人生头一回合是扮演登徒子而失败的，导演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拙劣。
　　 现在，找回新的场景设计的机会，就在于能不能把菌灵芝编导好，这又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不过已别无选择，赵琼对他诱惑太大。接下这个不很得体却又高贵的困难工作，无非想补赎那过去的失误。
　　 内心深处潜伏着的欲望，相当于把重编剧本的诱约，看成扔在爱情路上的金苹果，待她腑身拾取时，他或许才可跟上，赢得他的阿塔兰塔——希腊神话中美丽的女猎手。他要珍惜维纳斯送来的金苹果。
　　 正在夜总会与人会谈的赵琼心中甜甜的，挂线后将手机往桌上一扔，粉脸冷然若霜，语气很严厉：
　　 “请你解释，货款打出很久为什么不发货！？”被质问的是小桌对面的一位中年男人，对方陪上笑：
　　 “赵董！铁路运输紧张，我有什么办法。”他仿佛把握得住赵琼，立即表示，“我尽量设法，实在不行用汽车发货！”
　　 她的冷焰消得好快，轻喟一声，“好吧！再给半月时间。”
　　 “违约金……”
　　 “豁免了。”
　　 “谢谢赵董雅量。”
　　 “汽车发货亏了本，以后补偿，除非你不与我做生意。”
　　 “笨蛋才会放弃！”他借用了笨蛋也发挥了笨蛋，自认不是笨蛋，与赵琼做买卖哪会吃亏？她的生意经那几把刷子他清楚得很，而且那种做亏本生意也不在乎的女人。卖够了人情面子的赵琼嫣然一笑手一摆：
　　 “冲这话陪你跳一曲。”
　　 那人有点受宠若惊，立即起身与她步入舞池。丝毫不觉得己被赵琼套死了，识不透她那欲擒故纵的暗招；更不清楚赵琼是个相当精明的女人，不贪那点数目不大的违约金，要的是半月后必须收验的货物。《地久天长》的乐曲把她带进一种神往中，想起了第一次曾伴这乐曲跳舞后发生的事，心说：周！你好吗？瞬间的联想倏然而没。面对的搂着腰肢的是另一个男人，只配跳跳舞的男人。
　　 她仍然把探戈发挥到极限，舞步总是与他跟进得十分和谐，妙曼的转体、横移相当协调，如果说是被带不如说她反带，令他也找到了配合的感觉。
　　 在他的感觉中最旖旎的成份是否因随和的亲匿而增加，他说不清楚，只有点魂儿飘飘。女人伴舞对他并不陌生，她却可令他进入一种陌生的感受，在旋转的舞步中极力想找到那种熟悉的况味，想用语言暗示什么又始终找不出措词，终于觉察到在这个女人面前神气不起来，她不就像仙女般吗？
　　 “半月后我能收到你的货吗？”她加码式地问道。
　　 “能，一定能！不会再让你失望。”
　　 赵琼说了声“谢谢”乐曲终止，笑笑走回桌边，向同桌的人摆摆手，拿起手机和挎包款款离去，把韵味留给对方品尝，这些人也确实视她是秀色可餐，着实饱了眼福。
　　 置身于世俗的商场中，赵琼从善如流人所共知，而且总是刻意着装打扮得十分性感，男人天性好色，她懂。因此，在各类交际场合，从不拒绝男人邀舞，曲终人散，没有谁敢继续纠缠。
　　 步出夜总会抬腕瞧表，时针已指向12点，该去哪儿呢？重新回味季托打来的电话，跨进轿车却不急于起动。那个由《地久天长》舞曲引动的遐弥，无法从伴舞的男人处找回。赵琼所要找回的某种爱情的穿插，已渐渐指向失落的初恋情人。失落对她何尝不一样是遗憾呢？觉察到分明已置身其中，情感上的补缀开始成为需求时，也弄不清楚属于季托的还是自身的。自言自语说：“别急，我得等，知道吗？赵琼！好事不在忙上，爱情可贵的是韧性。回家！”扭动起动开关。心机深沉的女人拥有的爱情品味，要看季托是否能达到约定品味，菌灵芝所表达的也是品味，它发韧于先杰和她富于浪漫色彩的广阔天地，拓开了他俩约定的境界，那境界的丰富内涵多数人很难理解和接受。
　　 往常，先杰差不多先她回家，今夜却例外。此时正偕同女秘书，一个不漂亮的年轻女人突击检查集团承接的工程项目。女秘书在集团既是秘书，又是翻译，还担任司机，先杰在人海茫茫中发现了这个颇具才华的女人。才华与漂亮无关，他要才华不要漂亮，与赵琼的择人标准是一致的。一个庞大的企业集团，只能靠才华来支撑和发展，他与老婆是个中高手。在一次由他们别出心裁的招聘中，这个女秘书应运而出出演了自己。赵琼把她安排在先杰身边充当助手；自己仍然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混迹商场的那些泛泛男性大学生，够当她的秘书的人才尚未寻找到，她所接触的人，谈吐多及不了格，要么呆板，要么花梢，拿先杰的话说多的是绣花枕头味，少的是真才实学和气质。他们的价位却很高。在赵琼看来，够得上标准的人是决不放过的，遗憾的是至今未能如愿以偿，时时在心里嘀咕。先杰有幸捷足先登发现了女秘书，纯属异数。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应试。
　　 亲自验证了从大门厅接待处步行登楼到面试间的时间，按照概率统计算出标准消耗。发出的通知分别注明了各自的应试时刻，非此时间恕不接待，由接待处的迎宾小姐掌握。应试者由她们陪同上楼，穿过长长的通道。应试间设在尽头最后一间屋里，墙上挂着标准时钟，有一半人被标准钟淘汰了。先杰深受岳父影响，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不要。老军人在浴血奋战的年代养成的军事素养中，时间观念特别强。
　　 没有迟到的一部分人在迎宾小姐推开门的一刹那被“炒”，这些人往往自行闯入。先杰并非从礼节上看而是从素质上定义了这种人多属神气活现、自以为是者，经验告诉他这号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已经成了新旧观念结合时代的畸形产物。从规规矩矩到不懂规矩是一场历史的误会，先杰对充满误会的时代不感兴趣，他要的自我表现与社会某些解释迥然不同。因此，少数前两项达标的人，也在自我意识这一项考核中被打发走路，他们根本接不下先杰和赵琼的招式，而且是随意发的毫无路数的招，却体现着人的意志、信心和智慧的抗衡，与那些一般的考核完全是两码事。由先杰来考核女性应试者；由赵琼考核男性应试者，最后结果是不满意。暗号发出后，迎宾小姐对应试者说：
　　 “请跟我下楼！”
　　 “这叫什么面试？”
　　 “很抱歉！我不负责解释。”
　　 “你们老板……”
　　 “他们坐在那儿，已经见过面是不是？”
　　 “至少有个交待嘛？”
　　 “我不正在向你交待吗？”
　　 ……
　　 无论是懊恼、谩骂，先杰和赵琼像一对庙里的土地公婆，只笑不语。任由他们训练的女迎宾处理，她们就是他俩的语言化身，足以应付。
　　 赵琼拈起桌上最后一份文本说：“杰！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你表示过可以留下吗？”
　　 　　 “看来，这次聘不到人，喏！还有最后一名，一个相貌平平的本科生，女的，叫郝小敏。”
　　 “什么系？”
　　 “哲学系。”
　　 “应聘什么？”
　　 “没填写。”
　　 “哦！”先杰有了兴趣，心想：但愿是这样，他的心念赵琼马上表达出来：
　　 “看来是很自信的女人或没自信的……”话音未说完，应聘女大学生已在半开半掩的门口现身。赵琼在心里喊：老天爷！你把这么好的胴体给她，为什么不再慷慨点！
　　 先杰瞥了一眼墙上的标准钟指针一跳一跳恰好对准预约时间，默认了俏立门口的女大学生不卑不亢的气质，仿佛不知道自己容貌有多难看似的，任由先杰从上到下扫描，毫无窘迫感和忸妮态。也默认了她的体态决不输给赵琼，而且多了点刚健，更为她的心理承受力喝采，面对美得致极的妻子，丝毫没有自卑感。
　　 赵琼的结论是觉得她像个天才演员，那台风就像自己一样随意而优美。几句低声交谈后，他们苛刻地延长了几分钟，几分钟女大学生神色不改，气度不变。赵琼首先打出暗号，也喜欢上这个女人了，心说，但愿你能过我那口子的关。
　　 “谢谢！”她在迎宾小姐的邀请手势中款款步入，说的普通话很标准略含磁性，就坐的坐姿很优美，除了容貌外几乎无懈可击。
　　 “你参加过形体训练？”先杰随意发招，“有敏捷敏锐的取向？”
　　 “我自己训练自己。敏捷敏锐小有而已，大小是对立统一的。当然得有转换的环境条件。”
　　 “你被录取了！”先杰结束了面试，对一个能自己训练自己的人不必考核什么。他要给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大学生一个机会，给予转换的环境条件。
　　 女秘书小敏已把轿车驶入夜色笼罩的工地，拔地而起的主体框架像巨人般矗立，碘钨灯从不同角度射出耀眼白光。轿车悄然停下，他俩分头巡视工地，一年多来，女秘书已稳稳成了菌灵芝的第三号人物，她把全部精力、时间奉献给先杰，干得非常出色，早已显示了不同一般人的才华。
　　 先杰的手机响起，打开机听到赵琼腻腻的声音：“杰！我在等你。”
　　 “你回家啦！哈！不做夜游神啦？”
　　 “不跟你说，嘻嘻！也该允许我先回来一次嘛！喂！你在哪儿？”
　　 “哗啦”一声，不远处工地值班室仍出一块桌布和麻将牌，花花绿绿撒在泥泞的地面上，先杰知道是小敏的杰作，他懒得过问，几乎把这种类似的权力全交给了她。仍在与赵琼叙话：
　　 “你要把菌灵芝也般上屏幕？还有续集？”他笑了笑，“你运作吧。哦！她在，正替我对付那乱糟糟的事。”
　　 先杰和赵琼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面对着各自的具体工作忙乎，企业越大问题越多。常常用电话跟踪，叙叙话，从不涉及男女纠葛，对于社会化的男女，家庭反倒是一种点缀。他们不是生活在狭小天地中的，更不是天天防着妻子偷人，时时怀疑丈夫嫖妓的那种夫妇。如果生活在那种心态中，对人世是绝妙的嘲讽。然而，传统文化并不承认这种嘲讽，如同长脓疮的人用件体面的衣衫罩上，不承认生有脓疮一样。
　　 先杰对妻子的信念很明确，只要赵琼承认是妻子，给予妻子式的爱恋，就不加管制。事实上即使那个残酷得令后人发指的家长制对女人的禁锢，也没有禁止住那些殉情的男女，明知会处死，却依然用生命来巴结爱情。可悲的是成为某种权势的牺牲品时，权势的本身却藏污纳垢。集中在支配族权君权最为显著，仿佛世界果真一些人必须按另一些人的意志才能存在似的。那些意志体现的自身的荒淫和无耻，都被权力掩饰了；多数小人物则是在冷酷包围着的宁静中又始终洋溢着人间各种情感，各种寄托和各种挣扎，甚至反抗，还有对粉饰太平的蔑视、嘲笑。
　　 先杰自认是一个勉强能支配自己的小人物，不想尊奉大人物编制的，从君权、族权和夫权那儿接过来改换几个词语的那些约束，不想受约束也不约束赵琼。
　　 他也是个情感色彩浓郁的人，理性是用于促使情感增值，用于社会的进步，菌灵芝集团就是情感与理性的统一体。上班时间打牌，什么玩意？十分赏识女秘书那股凌厉的作风；同时又为这儿的管理感到悲哀，他们既没有情感也缺少理性。十分清楚这儿的工长是怎样对待他老婆的，管理老婆比管理施工更卖劲。但他也个小人物，一个近似麻木、畸形的小人物，一个这一时代典型的自私自利的男人。
　　 “怎么处理的？”
　　 “罚款！”
　　 “罚款？”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难道能把他们全部辞退？”
　　 “把工长撤了！或叫他滚蛋。”
　　 “是！”
　　 小敏驱车离开工地，俩个都沉没无语。置身于沉沦和堕落的人事现状，借用工程术语说无论“先张法”还是“后张法”，似乎都达不到结构应力，结构的应力就体现在情感和理性上。先杰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封闭你的情感？”
　　 “没有！我已经用我的工作表达了。”她有点拘谨地，“但不知够不够美丽。”
　　 “有男朋友吗？”
　　 “没有。”
　　 “为什么不选择一个？”
　　 “你没听见那个工长骂我是丑八怪吗？”她苦笑得很难看，“我不是花，所以结不了果。”
　　

 先杰突然把手伸给她，柔柔地说：“愿意握住它吗？”
　　 小敏怔了怔也明白了握手的意思，接踵而来的是惶恐。校园生活的几年，社会漂泊的几年，没有人向她表示过爱情，没有人欣赏过她，尽管自认有才华，却从未得到过男上司的肯定，他们都不屑一顾，往往迫她另找出路。她的自尊心很强，恰恰是在众多的伤害中培育起来的反弹力。她迟疑地说：
　　 “我不配！但我愿意在菌灵芝服务终生。”
　　 小敏早已难以表白对先杰、赵琼的感恩感德的话，默默地把集团当成家，尽其本份工作，确实为先杰处理了不少棘手的人事。她的冷酷令集团所有人畏惧，任何损害集团事业的人事毫不留情面。先天的一点缺陷使她长期生活在一个冷冰的世界中，这个只看重容貌的社会已把她铸成一个心硬如铁的女人，已经不梦想爱情会光临。不敢正视先杰伸来的手，知道他的身份极高。封闭了的身心因此颤抖起来，嗡嗡的耳边分明响起柔美的声音。
　　 “握住！你的内在很美，超过了许多如花的女人，所以能结果。”
　　 “谢谢！”她抬手时已被他有力的捏住晃了晃，表示已经是他的搭档和情人。她禁不住热泪喷涌，“我愿为这句话作任何事。”
　　 在几分钟前，小敏只是从那被引发的新生命中吐出工作的激情，不企求回报的爱情而今回报了！他挪动一下身躯，用另一只手帮她扶稳方向盘。轿车在夜静人深的都市街道上驰聘，所有的十字路口都不再有红灯。她紧紧地偎着他，心里在喊叫：我终于有了爱！驱车越过一个个路口，至于要驶到哪不管了。已近虚脱状态的她能感受的是那手臂的力度，呼啸而过的夜风，还有向后迅速退走的建筑群体和迎她而来的天边的反光。第一次觉得那神秘的反光不是虚幻的世界，当他发出爱情宣言时，整个世界都实在地展现在她面前，已经取得走向那种意境的资格，即使他马上吩咐把轿车停下来，在这块从外面看不到的天地中，会毫不犹豫地脱光，把裸裎的心身完全交给他。即便是荒唐的欺骗，也乐意接受，毕竟虚妄的爱情对她此时是实在的幸福。倘若因痛苦中最高尚的、最强烈的和最个人的——乃是爱情的痛苦的话，欺骗有时候也能慰藉那无从起诉的悲哀，何况，世界上没有这样的法庭，而她能指控谁呢？所学的哲学并未启示过年轻的哲学系本科生解决没有人爱的痛苦。
　　 “你不认为我荒唐吗？”先杰低声说。
　　 “不！”小敏仿佛在抗议，她对这个男人太了解了，他的约定和承诺比法定的条文还有效。在赵琼那而知悉他的过去，凭自己的体会知悉他现在，至于未来，那不过是过去和现在的继续。即使他反悔了自己也不悔，因为她毕竟得到了一次，一次对等的爱；因为他不是为她的肉体而爱的，不是体现在轻浮的肉欲占有，她理所当然要奉献，自信她的胴体毫不逊色。
　　 她已经有了强烈的欲望，廿七八岁的女人尚无人问津，为此曾一度万念俱灰，产生过出家和自杀的念头。她不能！年迈的父母省吃俭用供她念完大学，父母因其女儿那不算缺陷的缺陷，虔诚表示的弥补，并没有因此而使她得到过男人的承认。
　　 “敏！除了名份，你与赵琼是对等的。”
　　 “我不敢。”她声如蚊鸣，“也没有这个奢求。”
　　 “不要自卑好吗？”
　　 “我为你们尽其本份！”
　　 “停下车，挂个电话给琼，说我不回去了。”
　　 惬意地躺在床上看书等候先杰的赵琼接到女秘书的电话，一听就明白。表情怪怪得关了手机，伸个懒腰：“嘻嘻！够品味！杰！你把剧本人生编导出最精彩的一幕。”
　　 放下手机，抬手关熄床头灯，像只猫似地往被盖内一钻，居然毫无妒意。对那个得不到男人真诚相爱的女秘书，只有她老公才以特定的情操去体现怜悯，谁说怜悯不是爱情？不是爱情又如何怜悯呢？那不就成了施舍了么？见鬼！安详地合上眼睛，继续做她的菌灵芝梦。入睡前想到的是季托仍在台灯下编写那个很难编好的剧本人生。
　　 那个剧本的每一段情节都熟悉，而她正是续演剧中女主角的角色。也许，在得悉先杰的举措的刹那间，才真正体会了费尔巴哈那句名言：情感向着情感，她思衬和灵气召唤灵气，德行报答德行的匹配，仿佛有如自己。
　　 从先杰联结了季托和其他人，在微妙的追溯中渐显的细节，依然是那么真实而贴切。
　　
　　 公园一隅竹林掩映的石桌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在埋头写着什么，他有一种令女孩子沉迷的气质，特别是那双天赋的不颓废的忧郁眼神。他的身后果然出现了一个少女，悄然立偷偷窥视；
　　 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抿嘴一笑，伸手拿起他的文稿，用清脆的话音书：“这段写得真妙，嗨！可以看看前面一节吗？编剧先生！”
　　 “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这个叫先杰的青年泰然自若，并未掉转头。
　　 少女就是赵琼，她很大胆大方，移步石桌一侧，脸颊上挂着神往的笑：“哦，菌灵芝，这名字好美。”
　　 “美不美关你什么事？”先杰凝视赵琼，似笑非笑。
　　 “我喜欢！我是预备演员。”她向他做了个可人的怪象。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盒一捏，里面已没有烟，他扔掉烟盒，她灵机一动：
　　 “没烟了？去买吧！”
　　 他没吭声，盯了她一眼，起身向公园小卖部走去，小卖部距竹林有很远的距离，当他的背影消失时，她眼波一转，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迅速掏出笔写了张字条，捡了块石头压住，然后悄悄离去。
　　 他拿起纸条念道“赵琼，电话2732012。”
　　 他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上有片聚散依依的云彩：
　　 她并未走，隐藏在树林中窥视，流露出少女天真烂漫、刁钻古怪的笑意。
　　 华灯初上的街头，先杰在公用电话处拨着号码。
　　 军区大院一幢高级住宅客厅内，赵琼赖洋洋坐在电话机旁，面前摊着文稿。
　　 电话铃声清脆。
　　 她猛地伸手抓起话筒：“嗨！找谁？嘻嘻！”
　　 他在公用电话旁、耳机响着她的声音：
　　 “你那段被大黄狗逼下山坡写得好绝，你这会儿狼狈不？”
　　 “偷走我的文稿什么意思？”他说。
　　 “笨蛋！”
　　 ……
　　 赵琼骑着自行车驶入电影制片厂。
　　 季托在大门处等候，见到赵琼迎过去。
　　 他俩缓缓走进厂内。她怀着希冀：“说说你的安排吧。”
　　 “我把剧本给一位导演看了，她叫我约你来的，问题是你能作主吗？”
　　 “我能！”
　　 “你那位男友太执拗，剧本哪能不改呢？”
　　 “我尽量说服他。”
　　 “你们认识多久了？”
　　 “刚认识。”她有点难为情。
　　 “哦。”他有点意外的惊喜。
　　 摄影棚遥遥在望。他伸手把手搭在肩头，她略一怔，顺从地没有表示什么：
　　 “我真能演灵芝？”
　　 “当然！你是个天才的演员。”
　　 “我就是为这话来的。”
　　 “但要有信心。导演已把写分镜头剧本的事交给了我，你要配合剧情作些体验。”
　　 “我能见导演吗？”
　　 “以后有的是机会。”
　　 “听说从事艺术的人都很浪漫？”
　　 “艺术是种情欲嘛，这个本子的情节很旖旎，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
　　
　　 季托放下笔，点燃支香烟，心说：那会儿他怎么成为骗子的呢？为什么不改变一种追求方式呢？偏偏要先造成剧本要投拍的假象去诱惑她呢？先杰当时份量并不重，论优势自己强的太多，先杰仅仅是个回城的知识青年，一个普通的建筑工；而他是制片厂文学编辑，不对！她不但美而且见识与众不同，在情感上已倾向在先杰那儿，所以才出此下策？
　　 在反思中起身走在阳台，仰头望着星空。琼！这段好难表达呵！给我时间，我不想再失掉你了！不久前赵琼曾打来了电话，用十分肯定语气说过段时期来看样稿，肯定中暗含警告，那语气令季托怵然。完全领略了要通过看样稿复审他，必须过了这关才能找回那个梦中的女人。
　　 无疑，对赵琼是一个重新创作的开始，可怎么也排除不了某种患得患失心态。
　　 转身回到屋内，拿起桌上的手稿看了看，似有不满意，打着火机把手稿化为灰烬。在那段纠缠的爱情，托出先杰、赵琼和他，得从另一个角度表达他那又真又假的设计，体现对赵琼的真心热爱，表达缺少发挥感情的艺术化善性，甚至滥用权利，铤而走险，像所有愚蠢的家伙一样，被传统观念左右，认为女人一旦被男人占有，生米熟饭，就会死心踏地接受爱情或婚姻……妈的！倘若当初真强暴或半强暴了赵琼，那后果不堪设想。之所以还能仗着虚假的面孔在制片厂充模样，完全出自她的宽宏大量，出自她芳心中还有对他的爱情，否则早已被推上审判庭了。他终于用批判的笔触，写出了一个伪君子形象。
　　 文学就是人学，他终于想通国产片为什么被观众摈弃的原因。浅薄的故事情节加生搬硬套，苍白的对话如同嚼蜡，无病呻吟的哭泣，歇斯底里大笑，导演导出的场景缺少内涵不得不莫名其妙的用空镜头和故弄悬念的切换来弥补。不想再归纳因为他自己也如此这般，该归结于什么呢？有人归结审片，觉得这不完全说明问题，问题在哪儿呢？
　　 人文素养太差，跟不上时代的首先是文化人，他们的精神世界比普通人还苍白，情感、理性成为一种点缀而没有触及灵魂。说理的装腔作势，写情的毫不动情，不由自艾自怨摇摇头。心说：迸发不出灵魂的振荡，爱什么？迸发出来又怎样爱？爱情是一个绝大威权的君主，要他甘心臣服，即便惩罚也甘之如饴，服役是一种快乐呵！
　　 仿佛觉得，那个纯情少女和花信少妇正面对他俏立。艺术的情欲冲动渐渐炽烈心跳反而平稳。肉体诱惑已经消失，被若即若离的旋律吸引着，不得不向她走去，走向飘渺的自然境界，像羽化飞升一般离开阳台，融入深邃的太空中与她邀游。
　　 赵琼也在回忆与季托若即若离的一段交情。当察觉年轻的编辑有可能引她进入艺术殿堂时，芳心怦然而动。少女的心是单纯的，不管她多刁钻古怪，但天赋情愫较一般女孩子强烈。在军营中喜欢各种各样的人也被各种各样的人喜爱，爱的人甚至已忘记她是首长的掌上明珠，感受的只有她本能中毫不做作的谑误和调皮，甚至捣蛋，乐意接受发号司令或受捉弄。在公园与先杰邂逅支使他去买烟，摆出要促膝交谈的暗示，先杰根本想不到兴冲冲买回糖果瓜子后，伊人和文稿隐匿无踪，不得不与她捉迷藏，而且也喜欢这种富裕戏剧性的情趣。当她自作主张把文稿送到制片厂给他带来许多没趣也不计较，隐隐得悉那个令他讨厌的编辑在打她主意时，悄悄退出。把凝聚着心血的剧本送给她做为敲门砖，没有任何条件，像个慷慨的大哥哥一样支持小妹妹去打天下。
　　 赵琼在领略了先杰这份感情后，才接受季托的爱情预演。他模拟剧中的男主角，她模拟剧中的女主角，没有剧中的山野，但制片厂内外的小河、石桥、竹林，出没着一对卿卿我我的恋人，恰似剧情中的浪漫、旖旎。真正使她体验爱情味的是季托，她如何忘怀那段初恋的日子？
　　 那会儿还是高三女学生，拥有年轻有为的影视文学编辑的爱情，是何等骄傲呵！
　　 入睡前朦朦胧胧的意识中，赵琼清清晰晰得悉了季托为这段初恋所付的代价，超出一般男人，她被震动了，未意料到他如此痴情，轻喟一声：季托！别再让我失望。
　　 痴情不是罪过，但往往形成某种情障。从季托那儿真实地捕捉到了，那个落拓境况是落拓的心况外化出来的。他以前是很修边幅的，在影视界已有名声，何以过得如此狼狈？看来，挣脱不出来的因素中含有自己，而他被伤害的不是自尊、自信而是自负，那个过失夺走了的内在追求，是否真该还他一点点？
　　 菌灵芝剧本投拍被他取消意味着事业的萎缩，那会儿正该意气飞扬的时候，寻到了机遇，把握到又失去了，留下沉痛的惆怅和伤感无从批判，终于陷入郁郁的懊丧中。
　　 卧室里朦朦胧胧，赵琼分析季托的思绪愈来愈清晰：“情殇！可怕的生命之癌！”她在无意中冲口而出，而潜台词要表达的，是尽快去治疗他。
　　 赵琼和先杰一样，都倾向现实主义批判的人生创作，他们对人生的信念、对艺术的信念，淋漓尽致地移用到商界，用得恰倒好处。批判现实中批判自己，菌灵芝的成就就是从批判开始的，这种批判的过程，是必须把自己摆在现实中创作，完成信念。信念本身就是法的演绎！
　　 这是十分深刻的思想命题，与一般的认识论和方法论不能等同，在作用人的过程中，信念的振荡，始终具有层次缠绕，以描述的描述来解决相异、对立和欲望的人本，以不同的意义实现道的机制，具体的效应就是活生生的品德，超越了一般情感认识和理性操作，成为个性对共性的情操，就是理法如是的升华、改造和包容。
　　 他们都身体力行地追求着凝聚情感、理性的爱，一个至高无上的信念。当爱情争取发言的时间，他们既是老师又是学生；既是导演又是演员，还多少有点观众立场。不想看到由自己加入的剧情像过去那样蹩足。婚外恋情史上赵琼的每一幕都想精彩绝伦，但真正发展到**的戏太少。由于几年来混迹商界，久违了文化领域。或许，她的透视角仍在那片神圣的审美中，为真实的才华奉献灵和肉，已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妈的！老文人不可取，新文人更扫兴。在生活的教科书中，最喜欢的是革命的浪漫，以人文的真正使命实践爱情的充满传奇的际遇。当际遇来到时，就不会放走。
　　 平静多年的心被搅动了，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伸手打开床头灯，索性坐起来给季托打去咨询的电话，有心了解一下这家伙是否是想象中的亡命徒。回忆后的期待已明快清澈，还复初恋的警觉，是探探他似乎进入了角色。免提的床头电话里一声“嘟”的长音后，响起季托低沉的发问，“喂！我是季托！你是……”
　　 “嗨！记下第一次夜间接通的时间。”
　　 “哈！你是赵琼！现在是北京时间两点四十五分。”
　　 “怎样？”
　　 “智慧因思虑而变成柔弱，心灵因恋慕而痛苦异常。就这！”
　　 赵琼浅浅一笑，心说借用莎士比亚的话描述缠绵悱恻，OK！“晚安！”满意地按下了切断通话的键钮，指示灯熄灭时，情感指向却在心中亮起来了；又拨通了方明的电话，接驳了另一条情感的回路。
　　 听到对方的声音，立即又切断通话，骂了声“奶奶的！”随即又莞尔一笑，改用传呼。她不想让他的醋娘子得知有女人打联络电话，而且是深更半夜。
　　 仿佛有种心愿未了，出入饭店，总要受那金光熠熠的四个铜字引诱，送字的人似乎已经消失，托方明帮忙查询至今也无音讯。饭店开业后，亲情无亏已成了金字招牌，雅俗共赏的无形力量仿佛弥散在大厅中。
　　 方明回电说还没有着落，但赵琼似乎觉得已有了着落，愈来愈认定他就是他，而她如何向那想象的乏名境界再挪一步呢？一点不害怕和恐惧属于女人的梦，企求创造者的强悍力量以傲世的意志闯进来……他的馈赠已令她颤栗不止，有种特定的感受在潜升。想不出如何接通情感回路的办法，使她陷入莫名懊恼之中，在默认来自陌生男人至高无上的理解表达后，觉得他才是真正的知己。闭上眼睛，韦伯就会幻现出来。这种情况赵琼还是头一回经历，即便初恋中也未曾发生过。从商的七八年中，结交很广，也有些成了情人角色，对她的剧本人生起着重要作用。也许，在邂逅韦伯的刹那，就感觉这个男人的不平常，芳心预留着那种可以与之挥洒的情感空间，已经装进了四束栀子花和一副赠语内涵的全部意义。
　　 赵琼的剧本人生较所有女人丰满，是具有天才的编导和演员的艺术行为，原本就在创作那个“亲情无亏”的现实与理想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