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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煉金術士)

作者:保羅·科爾賀 Paulo Coelho

譯者:周慧玲

出版:臺灣時報出版社

煉金術士:第一章


那個男孩名叫聖狄雅各。日落時分他領著一群羊抵達了一座廢棄的教堂。教堂圉頂看起來在很久前就已經坍落了,而曾經是更衣室(注1)的地方,如今卻磐立著一株巨大的無花果樹。

他決定在此過夜。

看著羊兒一一跳進門後,男孩在毀圯的門上橫豎著一些木板,以防羊兒走失。這附近並沒有狼,但若有羊隻脫隊,他可得花上一整天去找回來。

他用夾克撢了撢地面,然後躺下來,頭枕著一本纔剛讀完的書。該開始閱讀厚點兒的書了,可以讀久一點,而且當起枕頭來也比較舒服些,他對自己說。

當他醒過來時,天色仍昏暗。仰頭從半毀的屋頂望去,星星仍閃爍著。 真想再多睡一會兒,他想著。一個星期前他曾作過同一個夢,同樣也是在結束前醒來。

他起身,拿起曲柄拐杖,開始叫醒哪些仍昏寐著的羊。他注意到,隻要他一醒來,大多數的羊隻也會開始騷動。似乎有種神秘的力量將他和這些羊連繫在一起。過去的兩年來,他領著這些羊走過鄉間各地,尋找牧草和水。“它們對我太熟悉了,連我的作息也知道。”他喃喃自語,繼而思索了半晌,明白事情也可能正好相反,是他開始習慣了它們的作息。

不過,仍然有些羊隻需要多花點時間纔喚得醒。男孩用牧羊拐杖戳戳它們,一隻接著一隻,並喚著每頭羊的名字。他一直相信它們聽得懂他的話,因此他有時會把書上讀到的精采片段,朗誦給它們聽,或者告訴它們身為一個流浪牧羊人的孤寂與快樂。還有些時候他會對著它們評論剛纔經過的村落和所看見的事物。

但在過去的這兩天來,他僅對它們說著同一件事:那個女孩,那個商人的女兒。她就住在四天後他們將會經過的村落。他曾去過那個村子一次,就在去年。那個商人經營一家干貨行,而且堅持要親眼盯著羊隻剃毛,以免被騙。有個朋友介紹男孩去這家商店,

所以男孩就帶著他的羊群去那裡。

“我有羊毛要賣。”男孩告訴商人。

商店裡正好在忙著,於是商人要求男孩等到下午。男孩就席地坐在商店門口的階梯上,從背包裡拿出一本書來讀。 “我不知道牧羊人也識字。”背後有個女孩的聲音說。

她有著典型安達魯西亞(注2)地區女孩的長相,飄垂的黑發,以及略似摩爾人(注3)的眼睛。

“噢,通常我在羊群身上學到的東西比書裡頭的更多。”他回答。在樓下來的兩個小時裡,他們聊了許多事。她自我介紹是商人的女兒,並談起村落裡的生活過得幾乎一成不變。牧羊人則告訴她有關安達魯西亞鄉野的種種,還有其他他曾路過的村鎮所發生的新鮮事。

能跟羊以外的對像聊天,真是個滿愉快的改變。

“你怎麼學會讀書的?”那女孩提了個問題。 “跟其他人一樣,”男孩說,“從學校裡。”

“你既然能念書,怎麼還會來當個牧羊人?”

女孩永遠不會了解的。他含糊地帶過一個理由,回避掉她的問題,並接著述說起旅途上發生的種種故事,而她明亮的、有著摩爾血統的眼睛則睜著大大的,既害怕又驚奇。當時光飛逝,男孩倏地發現自己竟盼望那一天永遠不要結束、她的父親永遠忙碌著,讓他等上三天。他領悟到自己正體驗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想在同一個地方長久生活下去。和那個有著烏鴉般黑發的女孩生活在一起,日子不再相同。

然而商人終究還是出現了,要男孩開始剃羊毛。他付了羊毛的錢,並請男孩明年能再來。

如今隻剩下四天他又可以到達那個村莊了。他覺得興奮,又同時不安著:說不定那個女孩早就忘記了他。來她家賣羊毛的流浪牧羊人一定不少。

“沒關繫,”他對他的羊說。“我在其他地方也認得別的女孩。”

但他心裡明白,其實大有關繫。牧羊人就像船員或旅行推銷員一樣,終究會在某個村莊裡遇見某個人,讓他們忘了四處遊蕩的生活多麼無憂無慮。

太陽正西墜,牧羊人催促他的羊群向著夕陽的方向前進。它們永遠不需要做決定,他想,也許這正是它們總是緊緊依隨著我的原因。

羊兒隻關心食物和水。它們的日子一成不變,在日升日落之間無止境地延續著。它們既不讀書,也不懂男孩所告訴它們的遠方城市的種種。隻要男孩能繼續在安達魯西亞地區找到最好的牧草,它們就會順從地跟著他。它們滿足於食物和水,也慷慨地以它們的毛回報,甚至有時還奉獻出它們的肉。

男孩心想,如果今天我變成一個魔鬼,決定宰了這些羊,一隻又一隻地宰,它們也要等到大部分羊隻都被殺以後纔會知道。隻因為我能帶它們到鮮美的草地去,它們就信賴我,而忘了如何運用自己的本能生存下去。

男孩被自己的思緒嚇了一跳。也許是那間長著無花果樹的教堂在作怪吧?它害他重復作同一個夢,又使得他對自己忠實的伙伴心生不滿。

他拿起前夜晚餐剩下的酒,啜飲了一口,並拉緊身上的夾克。等幾個小時以後,太陽升到地平線時,氣溫就會過暖,他將無法再領著羊群橫越草原。在這種季節裡,大多數西班牙人都會昏睡著度過夏日。高溫會一直持續到夜晚,讓他不得不一直拎著夾克。但隻要一想到必須依賴這件夾克度過夜間的寒冷,他又不敢嫌那件夾克重了。

我們必須隨時因嬴改變,所以,那件夾克所帶來的重量和溫暖,都同樣是值得高興的事,他想。

那件夾克的存在一個目的,就像男孩自己。他的存在目的就是旅行,而在經過了兩年的旅行後,他認得安達魯西亞地區的多數城市。等再見到那個女孩時,他打算對她解釋為什麼一個平凡的牧羊人能夠識字讀書。

他的父母期望他成為神父,這將會為他那平凡的農人家庭帶來莫大的榮耀。他們家一向為食物和水而勤奮工作,就像他的羊一樣。於是他就去學拉丁文、西班牙文,還有神學。

可是男孩從小就渴望去認識這世界。對他來說,這比了解上帝和人類的原罪更重要。有一個下午當他回家時終於鼓足勇氣告訴他父親,他不想當神父,隻想去旅行。

“兒子啊,全世界的人都來過這個地方,”他父親說,“來尋找新的事物,然而當他們離去的時候,基本上還是跟來時同一個人。他們爬上高山去看過城堡,最後還是覺得過去的比眼前的好。他們或許是金頭發,或許有著黑皮膚,但他們大致跟這裡的人差不多。”

“但我很想去看看他們住的城市和城堡。”兒子解釋。

“那些人看了我們的地方以後說,他們很想永遠住在這裡。”父親繼續說。

“我卻希望能認識他們住的地方,知道他們怎麼過活。”兒子說。

“那些人都有足夠的錢供他們旅行,”他父親說:“而像我們這種人裡,隻有牧羊人纔能到處旅行。”

“那麼我就去當牧羊人。”

他父親不再多說什麼了。隔天父親交給兒子一個裝了三枚西班牙古金幣的錢袋。

“這是我有一天在田裡發現的,本來是想當作遺產留給你的,現在你就拿它們去買牲畜吧。盡管向原野去吧,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們的土地最肥,我們的女人最美。”

他祝福他的兒子。男孩在父親的眼底看得出父親其實也渴望去旅行--盡管他因為數十年來睡在同一張床上,並且天天為著水和食糧而奮鬥,使得他不得不深埋了這渴望,但渴望依舊存在。

地平線上透染著紅光,然後朝陽陡然跳出。男孩望著旭日,回想起他和父親之間的對話。他為自己覺得高興;他已經看過不少城堡,也遇見過許多女人(但沒一個對他有意義)。

擁有一件夾克、一本書(還可以拿它來交換其他書),以及一群羊。最重要的是,他每天都可以實踐夢想。一旦他看夠了安達魯西亞地區,還可以賣掉羊群出海去。等到他對海洋也開始厭倦的時候,應該就已經看過了更多城堡、更多女人,也過夠了開心的日子了。他凝視著那輪紅日想道,我繼續待在神學院裡也不會發現上帝的。

每次他都盡可能挑陌生的路走,所以他雖然數度行徑這地區,卻從未在這座頹圯的教堂過夜。這世界是如此廣大無盡,有時他就任隨他的羊漫走,然後再從中去挖掘出有趣的事。問題是羊兒從沒發現它們正在走一條新路,也感覺不到季節的變化。它們隻關心食物和水。

也許我們都是一樣的,男孩忖思著,即便我也是一樣。自從遇見了那個商人女兒之後,我便不再想起其他的女人。他望著太陽,估計中午前應該可以到達臺裡發。他可以在那裡換一本厚點兒的書、把酒瓶添滿、把胡須刮刮,再把頭發理一理。再見到那女孩之前,他必須把自己打理一下;也許已有其他牧羊人搶先一步追求她了,說不定還是位擁有更多羊隻的牧羊人,但他不願去設想這種可能性。

生活在希望中,生活纔顯得更有趣,他想道,再次注視太陽的位置,並加快腳程。他忽然想起,臺裡發有一個老女人會解夢。

老女人引著男孩進入屋後側的一間房裡;房內擺著桌子、兩張椅子,以及耶穌聖心像,隔著一片彩色珠簾可以看見她的起居室。 老女人坐著,並叫男孩也坐下。然後握著他的雙手,安靜地禱告。

老女人禱告的樣子很像吉普賽人。男孩在路上曾遇見過吉普賽人;他們也旅行,隻是不帶羊群罷了。聽說吉普賽人靠著欺騙維生,又有人說吉普賽人專和魔鬼打交道、並拐騙小孩到他們的帳篷裡做奴隸。年幼時的他怕死了吉普賽人,如今當這個吉普賽女人握住他手的時候,那份恐懼感又回來了。

可是她牆上掛著耶穌聖心像,男孩想著,一面極力穩住心頭,不讓手顫抖,他可不想讓那個吉普賽女人看出他的恐懼。他暗自默誦了一遍天父經。

“真有趣,”那女人說,她的眼光始終沒離開過男孩的手,說完後陷入長長的沉默。

男孩緊張起來,手開始顫抖,那女人也感覺到了。男孩迅速抽開手。

“我不是來讓你看手相的。”他說,開始後悔自己來這裡。他考慮一下,是不是干脆給她錢快快抽身比較好,對於這個占據他太多心思的夢境已經不想再知道什麼了。

“你來是希望我能幫你解夢,”那女人說,“夢是上帝的語言。當他用我們的語言說話時,我能夠解釋,可是當他用心的語言對你說話時,隻有你自己纔能了解。不過,我還是可以給你建議,並收取潤金。”

另一個騙人的把戲,男孩想,但他還是決定試試看。牧羊人總不放過任何與狼、干旱搏鬥的機會,這樣的生活纔會更刺激。

“我作了兩次相同的夢,”他說,“夢見我和我的羊群來到一個草原上,一個小孩出現和我的羊群們玩耍。我一向不喜歡別人這樣做,因為羊兒怕生,不過小孩子好像就是有這種能力,可以和動物玩而不驚嚇到他們。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動物能分辨人類的年齡。”

“多說一點你的夢。”女人說:“我必須回去煮東西,而顯然你並沒有太多錢,我不能給你太多時間。”

“那個小孩繼續和我的羊群戲耍了好一陣子,”男孩有點沮喪地繼續說,“突然,那個小孩拉著我的雙手,帶我去到金字塔那裡。”

他停頓了一會,看看那女人知不知道金字塔在哪裡。不過她沒說什麼。

“然後,在金字塔那裡 ”他慢慢說那三個字,好讓那個女人能夠聽明白,“那個小孩對我說:‘如果你能來這裡,就會發現寶藏。’正當他要指出寶藏的位置時,我卻醒了過來。兩次夢都是這樣。”

女人沉默許多,然後又握起他的手仔細研究。

“我現在先不收你任何費用,”她說,“不過,如果你發現了那寶藏,我要十分之一。”

男孩松口氣大笑--這樣他就不必為了一個藏寶夢而損失他微薄的財產。 “好吧,為我解夢。”他說。

“首先你要發誓,將來你所得寶藏的十分之一歸我,以報答我對你說的話。”

牧羊人發誓他一定會這樣做。老婦人要他對著耶穌聖心像再發誓一遍。

然後她說:“按照世俗的說法,這是一個夢,我能夠解釋它,可是這個夢非常難解。這也是為什麼我覺得你必須分給我一部分寶藏。我的解釋是:你必須到埃及的金字塔去。我從沒聽過這些金字塔,但是,如果確實有個小孩帶你去看了這些金字塔,它們一定真的存在。在那裡你將會發現寶藏,成為富翁。”

男孩很驚訝,接著一陣氣悶。這種話誰不會說嘛!不過他接著又記起來,他並不需要付錢給老婦人。 “我不是浪費時間來聽你說這些的。”他說。

“我說了,你的夢比較難解。最尋常的事物往往最不平常,隻有智者纔能洞悉。因為我不是智者,所以我還學了其他的技藝,例如看手相。”

“好吧,那我怎麼去到埃及呢?”

“我隻負責解夢。我可不知道怎麼實現夢境。這就是為什麼我還必須依賴我女兒照料三餐。”

“如果我不去埃及呢?”

“那我就拿不到我的酬勞了。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

然後婦人叫男孩離開,說她已經浪費太多時間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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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免覺得很失望;他決定再也不相信夢了。他想起來還有一大堆事該做呢;去市場喫點東西、換一本比較厚的書。做完這些事以後他在廣場的一張板凳上坐下來,試飲新買的酒。這天天氣很熱,而酒讓人精神振奮。他把羊群寄放在城門一位朋友的牛舍裡。他在這城裡認識不少朋友。這是旅行吸引他的一點--既可以認識很多新朋友,又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在這些人身上。當你每天和同一群人打交道時,它們也會變成你生命當中的一部分了,就像當年他在神學院的情形一樣。他們會要求你改變自己來遷就他們,如果你不是他們所期望的樣子,他們就會不高興。絕大多數人似乎都很清楚別人該怎麼過活,卻對自己的一無所知。

他決定等太陽落山後,再趕牲口上路,穿過草原。三天後,他就能和那個商人的女兒見面了。

他開始讀起那本新換來的書。第一頁描述一場葬禮,書中角色的名字都非常難念。如果有一天他寫一本書,一定每次隻介紹一個角色出場,這樣讀者纔不會忙著記名字,他想道。

等他好不容易專注心神的時候,開始覺得這本書還不錯;那場葬禮是在一個下雪的日子,嗯,他喜歡因下雪而帶來的冰冷氣氛。他繼續讀著,一個老人在他身旁坐下來,和他搭訕。

“那些人在做什麼?”老人指指廣場上的一群人。

“工作。”男孩冷淡地回答,極力表現出他正專心看書。

事實上,他腦中正幻像著在商人女兒面前剃羊毛的情形,這樣她就會認為他很有本事,能完成一些困難的事。他已經想像這一幕想了好多遍了,每一次那個女孩都用著迷的眼神,聽他解釋羊毛必須從背後往前剃。他同時還想好了,在解釋剃羊毛技術的同時,還要不經意地提起幾家有趣的商店。這些商店都是他從書裡讀來的,不過,他會把它們說得像是他的親身經歷。她絕不會發覺真相的,因為她不識字。

耳際,老人還在努力和他攀談。老人說自己又累又渴,不知道可不可以喝一口男孩的酒。男孩把酒瓶遞過去,暗自希望老人別再打擾他了。

可是老人依舊聒噪不停,他問男孩正讀著什麼書。男孩真想用粗魯的行動來嚇走他,好比說移到另一張凳子去坐。不過,男孩的父親一向教導他要尊敬長輩。所以他就拿起書讓老人自己看。他這麼做有兩個用意,一來他自己也不太確定書名該怎麼念;二來,如果老人不會念,說不定就會因此羞愧得自行移到別張凳子去坐了。

“嗯 ”老人把書拿過去,左看右看,好像那是個奇怪的東西,然後說:“這本書很重要,不過毒起來會令人厭煩。”

男孩嚇了一跳。沒想到老人識字,而且他早就讀過這本書了。如果這本書真像老人說的令人厭煩,也許他該趁還來得及的時候,趕快去換另一本書。

“這本書了無新意,就跟世界上其他大多數的書一樣,”老人繼續說著,“光隻會描述人們對自己命運的不由自主,甚至還以世界上最大的謊話來作結尾。”

“什麼是世界上最大的謊言?”在全然的驚訝下,男孩脫口問。

“在生命的重要時刻,我們卻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物無能為力,隻能聽天由命--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謊言。”

“我就不會這樣。”男孩說,“別人希望我當一個神父,我卻決定做個牧羊人。”

“那好多了!”老人說,“因為你真的很喜歡旅行。”

“他知道我在想什麼!”男孩忖道。在這同時,老人翻閱著書頁,似乎無意把書還給他。男孩注意到老人的衣服很奇怪,有點像阿拉伯人。在這一帶地方來說,穿著阿拉伯服裝的人並不稀奇。非洲距離臺裡發很近,隻要乘船渡過窄窄的海峽,幾個小時就到了非洲。這座城裡常可以看見阿拉伯人,或者正在做買賣、或者正在進行一天數次奇怪禮拜。 “你打哪兒來的?”男孩問。

“從好幾個地方來的。”

“沒有人會從好幾個地方來。”男孩說。“就以我來說,我是個牧羊人,去過許多地方,但我隻來自一個地方--一個靠近某個古老城堡的城市,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好吧,那我們不妨說我出生在撒冷。”

男孩不清楚撒冷在哪裡,不過他也不想追問,以免顯得自己太無知。他盯著廣場上的人群看了好一會,那些人來來去去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忙。 “撒冷最近還好嗎?”他問,試圖找到一些線索。

“還不就是那樣。”

仍無線索。不過他知道撒冷不是位於安達魯西亞地區,缶則他一定會聽過這個地方。

“你在撒冷是做什麼的?”他繼續。

“我在撒冷是做什麼的?”老人大笑。“我是撒冷之王。(注5)”

人類就愛說些奇怪的事,男孩心想。有時候羊群遠比人類好相處,因為它們不會說話。更好的是與書獨處。書隻會在你願意聽的時候,纔會說些奇幻的故事。可是,當你和人交談的時候,他們就會說些讓你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的話題。 “我叫麥基洗德。”老人說,“你有幾隻羊?”

“夠多了,”男孩說,看得出老人想了解他的背景。

“喔,那我就沒辦法幫你忙,如果你覺得你已經有了夠多的羊。”

男孩心頭升起一股怒火。他可沒要人幫忙!是那個老人自己跑來討了一口酒喝,也是老人先開口聊起來的。

“把書還給我。”男孩說。“我必須走了,去帶我的羊上路。”

“給我十分之一的羊,”老人說,“我就告訴你該怎麼找到寶藏。”

男孩想起他的夢,霎時這一切再明白不過了。那個女人雖然沒跟他收錢,可是這個老人--大概是她丈夫吧--卻用另一種方式想叫他拿出更多錢來交換情報,去找一處根本不存在的寶藏。這老人大概也是個吉普賽人吧!

但男孩還來不及說什麼,老人就靠過來,拿起一根木條,在廣場的沙地上開始寫字。有個東西從他的胸部射出來,帶著強烈炫目的光芒,使得男孩有一瞬間看不見任何東西。然後,老人迅速用鬥篷蓋住了他剛剛寫的東西,動作敏捷得不像他那年紀該有的。當視覺恢復正常時,男孩卻能清楚地讀出老人剛纔在沙地上寫下的字。

就在這個小城市的廣場沙地上,男孩看見了他父母的名字、那間他就讀了一段時日的神學院名稱。他還看見了那個商人女兒的名字--他本來根本不知道的;他甚至還看見了從未告訴過別人的事。


“我是撒冷之王。”那老人曾這麼說。

“為什麼一位國王會來跟一個牧羊人說話?”男孩問,帶著敬畏和羞慚。

“有幾個原因。不過最重要的是你已經發現了你的天命。”

男孩不懂什麼是“天命”。

“那就是你一直想去做的事。每個人,在他們年輕的時候,都知道自己的天命。在那時候,每件事都清晰不昧,每件事都有可能。他們不會害怕作夢,也不畏懼去渴望生命中任何會發生的事物。然而,隨著歲月流逝,一股神秘的力量將會說服人們,讓他們相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自己的天命。”

男孩受到強烈的震撼,不過他還是想知道那股“神秘的力量”是什麼。當他告訴商人女兒這件事時,她將會多麼感興趣啊!

“這股力量看似負面,實則引導你去完成你的天命。它能淬練你的精神、砥礪你的願力,因為這是這個星球上最偉大的真理;不管你是誰,也不論那是什麼,隻要你真心渴望一樣東西,就放手去做,因為渴望是源自於天地之心;因為那就是你來到這世間的任務。”

“即使你所渴望的隻不過是去旅行?或者是和一位布料商人的女兒結婚?”

“基本是去尋寶。天地之心是依賴著人們的幸福,或者不幸、嫉妒、猜忌而滋長。完成自己的天命,是每個人一生唯一的職責。萬物都有為一。而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

兩人接著沉默了一會,觀看著廣場上的人群移動。最後老人先開口。

“你為什麼會想要當個牧羊人?”

“因為我想要旅行。”

老人指著廣場一角,那裡有一位面包師傅正站在自家商店櫥窗邊,老人說,“在他年幼時,他也渴望去旅行,但他決定先買間面包店,攢些錢在身邊。這樣,等到他年老時,就有能力到埃及去生活一個月。他從來不明白,人類在生命的任何一個階段其實都有能力去完成他們的夢想。”

“他實在應該去當牧羊人的。”男孩說。

“他曾經想過,”老人說,“不過,面包師傅的地位比牧羊人要來得高。面包師傅有自己的房屋,而牧羊人卻隻能睡在野外。每個父母都比較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嫁給面包師傅,而不是牧羊人。”

男孩感覺心咚地跳了一下,想起商人的女兒。在她鎮上也一定有個面包師傅。

老人繼續說道:“到頭來,別人怎麼想就會變得比自己的天命重要。”

老人再度翻著書頁,並似乎打算要從翻到的那一頁讀起。過了好半晌後,男孩突然問老人,“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想要完成自己的天命,也因為你正好處在一個想要放棄它的時刻。”

“而你總是會在這個時刻出現嗎?”

“不一定是像這種方式,但我總是會出現,也許是以這種面貌,也許是另一種。有時我甚至是以解答或者靈感的形式,出現在人們面前;而在另外一些重要時刻,我則扮演著促使事情更順利進行得觸媒。我還做過許多其他的事,不過多半熱門並不知道那些事情是我做的。”

老人提起在一個星期前,他以一塊石頭的形貌出現在一個礦工眼前。那礦工放棄一切,就隻為了挖掘翡翠。他已經在一條河裡挖了五年,檢視了成千塊礦石,隻為了能挖掘出一塊翡翠。他幾乎要放棄了--而其實他隻要再挖掘一塊礦石,僅僅再一塊就好了,他就會發現他所要找的翡翠。因為那礦工放棄了所有的一切去完成他的天命,所以老人就決定要促成他的願望。他把自己變成一塊石頭,滾到礦工腳邊。積壓了五年的怒氣和摧折感,使得礦工抓起石頭往旁邊擲去。在用力過猛之下,石頭竟擊落了另一塊礦石。礦石裂開,露出有始以來最美麗的翡翠。

“從很小的時候人們就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而活著,”老人說,語氣中帶著某種尖刻。“也許這也正是人們會那麼快放棄它的緣故。很遺憾,不過事實就是如此。”

男孩想起老人曾提到寶藏的事。

“寶藏要靠流水的力量衝刷纔能露出來,但也正是同一個力量把寶藏埋在底下。”老人說,“如果你想要找到你的寶藏,就必須給我十分之一的羊。”

“如果我付給你寶藏的十分之一呢?” 老人露出不屑的表情。“如果你一開始就去承諾你根本還未擁有的東西,你就會失去勇往直前的欲望。”

男孩告訴老人,他已經答應要把寶藏的十分之一付給那位解夢的吉普賽女人。

“吉普賽人很擅長這個。”老人嘆口氣,“不過這樣也好,你就會學會了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必須付出代價的。這正是光之武士(注6)試圖要告訴人們的。”

老人把書遞還給男孩。

“明天這個時間,你把牲畜中的十分之一交給我,然後我會教你怎麼去找你的寶藏。午安!”

老人消失在廣場的某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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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金術士:第二章

當他站在票窗口前,男孩想起他的羊群,決定應該回去做個牧羊人。這兩年內他已經學會了做個牧羊人該具備的種種技巧:他會剃羊毛、會照顧懷孕的母羊,也有能力保護羊群不受野狼侵害。他知道安達魯西亞上所有的肥美草地,也明白每一頭羊的合理售價。

他決定盡可能繞最遠的路回去朋友的牛舍。當他經過城堡的時候,臨時起意,沿著石造斜坡爬上城牆的最頂端。從城牆的頂端,他可以眺見非洲。曾有人告訴他,摩爾人就是從那兒來的,然後侵占了整個西班牙。 從他所站的地方,他幾乎能鳥瞰整個城市,包括他和老人談話的那個廣場。

詛咒那一刻讓我遇見了他,男孩想。他本來隻是進城來找個人幫他解夢而已,可是那個吉普賽女人和老人卻不管他是個牧羊人。他們都不明白,牧羊人就該跟他的牲畜在一起。他了解每一頭羊的每一件事:哪一頭羊跛腳、哪一頭羊兩個月以後要生小羊,還有哪一頭羊最懶惰。他懂得怎麼幫它們剃毛、怎麼宰殺它們。萬一他決定離開它們,這些羊鐵定會完蛋。

起風了。他知道這種風,當地人稱它黎凡特風,因為當年摩爾人就是乘著這種風,從地中海東岸的黎凡特(注7)來的。

黎凡特風越吹越強。我正在這裡,在我的羊群和我的寶藏之間,男孩想道。他必須在他已經習慣的東西和他想要擁有的東西之間作抉擇。還有那個商人女兒。不過,她不像羊群那麼重要,因為她並不依賴他過活,也許她根本不記得他了。他很確定,對她來說他出現的那天和平常的日子沒什麼兩樣。對她來說,每一天都是一樣的,而日子之所以會相同,是因為人們不能珍惜每天發生的事。

我離開了我父母,我母親,還有我的城鎮。他們逐漸習慣了沒有我,我也習慣了沒有他們。總有一天我的羊兒們也會習慣沒有我在身邊,男孩想。

從他此刻坐著的地方,可以觀察著廣場。人們川流不息進出面包店。一對年輕的情侶正坐在他和老人曾坐過的板凳上接吻著。

“那個面包師傅 ”他對自己說,卻沒再想下去。

黎凡特風持續增強中,他可以感覺風正拍打著他的臉。這風曾帶來了摩爾人,也吹來了沙漠和罩著面紗的女人的味道。風中混合著汗水和男人的夢想,那些男人曾經離開家園,迎向未知、黃金、冒險--還有金字塔。

男孩嫉妒起這風的自由自在,同時看見了自己也可以擁有相同的自由無羈。沒有什麼可以阻絆他,除了他自己。羊群、商人女兒、安達魯西亞的草原,都不過是他邁向命運終點的一步罷了!

隔天中午,男孩和老人踫面。他交給老人六頭羊。

“我很驚訝,”男孩說,“我的朋友竟然立刻就買下其他的羊。他說他一直夢想要當個牧羊人,那實在是個好兆頭。”

“事情總是如此,”老人說,“這叫做心想事成。當你第一次玩牌,總是會嬴。新手的好運道。”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希望去完成你的天命,它讓你先嘗點甜頭。”

老人開始檢驗羊群,發現了那隻跛腳的羊。男孩解釋說,不必太在意它的跛腿,因為它是羊群中最聰明的一隻,而且它生產最多的羊毛。

“寶藏在哪裡?”他問。

“在埃及,靠近金字塔的地方。” 男孩獃住了。那個吉普賽女人也說過同樣的事,卻未向他收費。

“你必須遵從預兆,纔能發現寶藏。神已經為每個人鋪好了路,你隻需要去解讀他留給你的預兆。”

在男孩能回答之前,一隻蝴蝶出現,拍翅飛進男孩和老人之間。男孩想起有一次他祖母說的,蝴蝶是好個兆頭,就像蟋蟀、就像蜥蜴,和四瓣嗨醬草。

“沒錯,”老人說,好似他可以讀出男孩心裡的想法,“就像你祖母教你的,這些都是好兆頭。”

老人解開鬥篷,男孩被眼前所見的東西嚇了一跳。老人在鬥篷下穿一件用厚金片做成的盔甲,上面綴滿各種珍貴的寶石。男孩回想起前一天看見的強烈光芒。 他果然是個國王!他一定是用偽裝來避開盜賊。

“這兩個給你。”老人說,從盔甲上取下原先綴在盔甲中央的一顆白色石頭,和一顆黑色石頭。“它們叫做烏陵和土明(注8)。黑色石頭表示‘是’,而白色石頭表示‘否’。當你不會解讀預兆時,它們會幫助你。記住,隻問關鍵性的問題。”

“但你還是盡可能自己想辦法作決定。寶藏就在金字塔;這點你早就知道了,不過我還是德收下六頭羊作為代價,因為是我幫助你下定決心的。”

男孩把石頭放進袋子裡。從此刻起,他要自己作決定。 “不要忘了,你所遇見的所有事物都隻為了一件事,再也沒別的。也別忘記解讀預兆。最重要的,不要忘了遵循你的天命直到最後。在我離開前,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小故事。

有一個商店老板教他的兒子到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那兒,去學習幸福的秘密。少年於是穿越沙漠,跋涉了四十天,終於來到一座蓋在山頂上的美麗城堡。那是智者住的地方。

他本以為會遇見一位擺脫塵俗的智者,結果他一踏入城堡大廳,卻看見了鬧哄哄的聚會,商人來來去去,人們擠在各個角落裡聊天,一個小型的樂團正在演奏著抒情音樂,還有一張桌子上擺滿了各式各道美味佳肴。而智者正在跟每個人談話,少年隻好等候了兩個小時,直到終於輪到他和智者說話。

智者專心聽少年解釋他來這裡的原因,卻說他沒時間立刻解釋幸福的秘密。他建議少年到四處去逛逛,兩個小時後再回來。

‘同時我也要你做一件事,’智者遞給少年一根湯匙,匙上滴了兩滴油。‘當你在四處逛的時候,不要讓油滴出來。’

男孩開始沿著城堡的樓梯爬上爬下,眼光卻一刻未離開湯匙。兩個小時後,他回到大廳,找到智者。

‘好啦,’智者問,‘你有沒有看見掛在餐廳裡的波斯壁毯?你有沒有欣賞那個精心設計的主花園?那可是花了十年纔造好的。你有沒有注意到圖書館裡那張美麗的羊皮紙呀?’ 男孩覺得十分尷尬,坦承他根本什麼也沒注意看。他隻全神貫注不讓油滴出來。

‘那就再回去欣賞這個城堡的美麗壯觀吧!’智者說,‘你不應該相信一個人,如果你不了解他的房子。’

於是少年就放松心情,開始探索這個城堡。這一次,他仔細地欣賞了天花板、地板,和檣上的繪畫,他看了花園,也幣望了四周的山景、美麗的花朵,還有各個精心挑選的藝術品。等再回到智者身邊時,他仔細描述了他所見的一切。

‘可是那些油呢?’智者問。

少年低頭看湯匙,發現湯匙裡的油早就沒了。

‘我隻能提供你一個建議,’這個最有智慧的人說,‘幸福的秘密就是去欣賞世界上所有的奇妙景觀,但不要忘了湯匙裡的油。’”

牧羊人沒有說話。他了解老人告訴他的故事。一個牧羊人可以熱愛旅行,但絕不能忘了他的羊群。

老人凝視男孩,舉起雙手,在男孩的肩上做了一些奇怪的手勢。然後他帶著羊兒離開。


在臺裡發的最高處,聳立著一座古老的城堡,那是摩爾人蓋的。從城牆上可以眺望非洲。

就在那天下午,撒冷王麥基洗德來到城牆上,坐在那兒,任由黎凡特風吹拂著他的臉。羊群在附近不安地騷動著,它們還不習慣新的主人,和這麼多的改變。它們想要食物和水。

麥基洗德觀看著一艘船啟航離開港口。他不會再看見那個男孩了,就像他後來再也沒見過亞伯拉罕,自從他向亞伯拉罕收了十分之一的費用以後。這是他的工作。(注9)

神是不該有欲望的,因為他們沒有天命。然而,撒冷王卻萬分渴望那個男孩能夠成功。

實在是太遺憾了,那男孩很快就會忘記我的名字了,他想道。我應該再念一遍給他聽的。這樣,當他提到我的時候,就會說我是撒冷王麥基洗德。

他望向天空,感覺些許羞赧地說,“我知道這是徒勞無功,正如您所說的,我主。但是一個老國王有時還是需要以自己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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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是個奇怪的地方,男孩想。

他正坐在一間酒吧裡,這間酒吧和男孩剛經過的丹吉爾(注10)狹長巷道裡的其他酒吧,沒什麼兩樣。他的四周坐著一些男人,他們正傳遞著一根巨大的煙鬥,輪流抽著。這幾個小時來,他已經看見過這城裡的男人們手挽著手走路、看見過蒙著面紗的女人,也看見了神職人員爬上高塔祈禱--而他四周的人全突然伏跪在地上,額頭觸地。(注11)

“異教徒的儀式。”他對自己說。當年在神學院就讀的時候,他總是看著聖?聖狄雅各?馬他摩洛斯(St. Sandiago Matamoros)騎白馬的畫像。在聖?聖狄雅各?馬他摩洛斯手上握著出鞘的寶劍,而他的腳邊正匍匐著一群類似的人。男孩覺得既不舒服又孤立。這些異教徒看起來真像魔鬼。

除此之外,男孩突然想起一件糟糕透頂的事:因為太匆忙就上路了,所以他忘了一件事--隻是一個細節,卻會讓他很久都找不到他的寶藏--他忘了,在這個國家裡,隻說阿拉伯文。

酒吧主人走過來,男孩就指指隔桌人正在喝的酒。結果那竟是一杯苦苦的茶。男孩比較喜歡酒。

不過他現在不需要在意這些。他全心想著他的寶藏,還有怎麼去挖出寶藏。他的錢包裡有一筆豐厚的錢財,那是他賣掉羊所得到的,而男孩知道,錢可以帶來奇跡;有錢人絕不會孤單的。不需要很久時間,也許隻要幾天,他就可以到達金字塔了。那老人不會騙他的,不管怎麼說,一個身穿著金盔甲的老人不需要為了六頭羊來欺騙他。

那老人曾提到了跡像和預兆,而當男孩渡過海峽時,他也想到了預兆。老人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當男孩還在安達魯西亞平原時,他也已經逐漸學會了從觀察土地和天空來選擇路徑。他發現,如果某一種鳥出現就表示附近有蛇,而如果出現了某一種矮灌木叢,就表示這地區有水源。這是他的羊群教會他的。

如果神能夠把羊帶領得這麼好,相信他應該也會同樣來指引人,男孩想,這讓他心裡舒坦多了。茶喝起來也沒那麼苦了。

“你是誰?”他聽見一個聲音用西班牙語問他。 男孩松了一口氣。他纔正想著預兆,就有人出現了。

“你怎麼會說西班牙語?”他問。對方是一位穿著西方服飾的年輕人。那人看起來和男孩差不多年紀、身高也差不多。

“這裡幾乎每個人都會講西班牙語,我們離西班牙不過兩個小時船程。”

“坐下來,我想和你談一筆生意。”男孩說,“幫我叫一杯酒,我討厭這種茶。”

“這個國家不供應酒。”年輕人說,“此地的宗教禁止喝酒。”

然後男孩告訴這個年輕人,他想要去金字塔。他差一點就說出寶藏的事,但決定還是不要。如果他說了,也許這個阿拉伯人也會跟他索取部分寶藏,作為帶領他去金字塔的酬勞。他想起老人說的,千萬不要把自己尚未到手的財富作為酬庸。 “我希望你能帶我去那裡,如果你能。我會付你向導費用。”

“你知道怎麼去嗎?”新朋友問。

男孩發現酒吧老板站在他們附近,正專心聽他們的談話。酒吧老板的出現讓他覺得非常不自在,不過,他剛找到一個向導,不想失去這個機會。

“你必須越過整個撒哈拉沙漠,”年輕人說,“想要越過沙漠,你得要有足夠的錢纔行。”

男孩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不過他信任老人說的,當你真心渴望一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來幫你的忙。

男孩從袋子裡取出錢來,拿給年輕人看。那個酒吧老板也湊上來看。兩個人用阿拉伯語交談了幾句,酒吧老板看起來很生氣。

“我們先離開這裡吧!”新朋友說,“他叫我們離開。”

男孩松了一口氣。他站起來付錢,但那個酒吧老板抓住他,開始用一連串憤怒的語句對他說話。男孩覺得自己夠強壯來反擊,可是他是在一個陌生的國家。他的新朋友推開酒吧老板,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他想要你的錢。”他說,“丹吉爾跟非洲其他的地方不同,這裡是個港口,而港口總是有小偷。”

男孩信任他的新朋友,他幫助他脫離了險境。男孩拿出錢來數了數。

“明天以前,我們就可以抵達金字塔了。”年輕人接過錢來說,“不過我必須去買兩匹駱駝。”

他們一起走過丹吉爾的狹長街道。街道裡擺著各種攤位,上面都有出售物品的符號。然後他們來到一個大廣場的中央,那裡正有個市集。成千上萬人正大聲論價,賣東西,買東西;蔬菜被擺在一些匕首當中叫賣、地毯被放在菸草邊展示。不過男孩仍全神盯著他的新朋友看。畢竟年輕人拿走了他全部的錢。他曾想過叫年輕人把錢還他,又擔心這麼做會顯得不夠友善。他實在不太懂這個國家的風土人情。

“我隻要盯著他就好了,”他對自己說。他可比他的新朋友要來得強壯許多。

突然,在一團混亂中,他看見了一把絕美的劍。劍鞘上鑲著銀飾,劍把是黑色的,綴滿珍貴的寶石。男孩決定,等他從金字塔回答,他一定要回來買這把劍。

“你問一下攤子老板那把劍怎麼賣?”他對他的新朋友說,然後他突然明了自己被放鴿子了--就在他轉頭看那把劍的時候。他的心扭擰,好似胸腔突然被壓縮著。他不敢抬頭去張望,因為他知道他將會發現什麼。他繼續盯著那把美麗的劍看了一兩秒,直到集蓄了足夠的勇氣,纔轉過身去。

在他的四周仍是那個市集,人群來來去去,叫賣聲此起彼落,還有奇怪食物的味道 他看見了一切,就是看不到他的新伙伴。

男孩極力說服自己,他的新朋友隻是一時意外地和他分開了,他決定站在原地等他回來。就在他等候的時候,一位神職人員爬上附近的高塔,開始祈禱。市集裡的每個人紛紛跪下,額頭觸地,跟著禱告。然後,就像一群勤勉的螞蟻般,市集上的人卸下他們攤位,離開。

太陽也開始落山了。男孩望著落日漸滑下它的軌道,直到它隱沒入環境在廣場四周的白色山峰。他想起這天早上當他看著太陽升起時,他還在另一個大陸上;那時他還是一個牧羊人,身邊有著六十頭羊,等著去跟一個女孩兒踫面。這天早上他對於即將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很清楚,他踩在一塊他很熟悉的草原上。可等到日落時,他卻在一個不同的國家裡,變成一個陌生國家的陌生人,他甚至不會說人家的語言。他不再是個牧羊人了,也沒有半毛錢可以回家,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這一切都發生在日出和日落之間,男孩想。他覺得自憐而且悔恨,他的人生竟然起了這麼迅速而劇烈的變化。

他有些羞愧地發現自己想哭。以前他甚至不曾在他自己的羊群面前哭,可是如今這個廣場上空無別人,他又離家這麼遠。他哭了起來,為著上帝待他不公,為著這一切的發生都是上帝在懲罰一個相信夢的人。

當我擁有我的羊時,我很快樂,我也讓周遭的一切都很快樂。人們看見我來了,也很高興,他想道。可是現在我卻悲傷又孤獨。我快要變得尖刻又猜疑,隻因為有人背叛我。我也會嫉妒那些找到寶藏的人,隻因為我找不到自己的。而且我會越來越鄙視我自己,因為我太渺小了,不足以征服這個世界。

他打開袋子,看看自己還擁有什麼:說不定還有一兩片三明治碎屑,那是他在船上喫剩的。結果隻發現了一本厚重的書、他的夾克,還有老人給他的兩顆寶石。

他凝視著兩顆寶石,心情陡然變得輕松不少。因為他用六隻羊換來了這兩顆珍貴的寶石,它們可是從一個黃金甲冑上撥下來的。他可以把這兩顆寶石賣了,買一張回程的船票。不過這一回,我會變得比較聰明了,男孩心想,同時把兩顆寶石從袋子裡拿出來,改放到衣服的口袋裡。這是一座港口城市,而我為一信任的朋友曾告訴我,港口城市總是充滿了小偷。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個酒吧老板會那麼升起。那個老板一直試圖要告訴他,不要信任那個年輕人。“我就像大多數人一樣--隻肯相信自己要相信的,不肯去看清事情究竟真正是怎麼一回事。”

他用手指緩慢地撫過寶石,感受著石頭表面和它們的溫度。它們是他的寶藏。僅僅是握著它們,就讓他覺得好過一點了。它們讓他想起了老人。

“當你真心渴望某種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那老人這樣說過。

男孩試圖想了解老人話中的真諦。此刻他正在一個空蕩蕩的市集上,身上沒有半毛錢,也沒有羊群需要他帶領纔能度過夜晚。然而,這兩顆寶石卻能證明,他確實曾經遇見過一位國王--那位國王完全了解男孩的過去。

“它們叫烏陵和土明,可以幫助你解讀預兆。”男孩把寶石放回袋子裡,決定來做個實驗。老人曾說過,一定是要問非常明確的問題,而且在問之前,一定得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所以,他就問,老人的祝福是否仍在?

他從袋子裡掏出一顆石頭,那是“是”。

“我會找到我的寶藏嗎?”他問。

他把手伸入袋子裡,想抓出一顆石頭,結果兩顆寶石都從袋子的破洞滑出去,掉落地面。男孩從沒注意到自己的袋子居然破了一個洞。他蹲下來,想撿起烏陵和土明,把它們放回袋子裡。可是當他看見它們散落在地上,腦中響起了老人說過的另一句話。 “學著去辨識預兆,並遵從它們。”那位老王說。

一個預兆。男孩對自己微笑。他撿起兩顆寶石,放回袋子裡。他也不打算縫補袋子的破洞了--反正這兩顆寶石隨時可以掉出袋子外,隻要它們想。他已經學會了有些事情不該問,同樣地,他也不應該試圖去擺脫自己的天命。“我發誓,我會自己作決定。”他對自己說。

不過,寶石告訴了他,老人仍與他同在,這讓男孩覺得比較有信心。他再次環顧空曠的廣場,這次覺得不像剛纔那麼絕望了。這不是個陌生地方,這是個新的地方。

畢竟,這就是他一向渴求的:去認識新的地方。就算他最終仍無法抵達金字塔,但總歸還是比他認識的其他牧羊人旅行到最遠的地方來了。噢,光是知道這兩個具體隻有兩小時船程的城市差異這麼大,就夠他們驚訝的了!即使他此刻所在的新世界是如此空曠,但他已見識過這廣場曾經有過的生氣勃勃,而且他絕對不會忘記那景像的。

他想起那把劍。這念頭讓他有點痛苦,不過他真的從未見過像那樣的一把劍。默想著這些,讓他忽地明白了,他正處在一個抉擇點上--或許把自己當作一個小偷的受害者,或者把自己視為一位探險家,正探尋著他的寶藏。 “我是個探險家,我正要去找尋我的寶藏。”


他被人搖醒。他在廣場上睡著了,而此刻廣場上的一切將復蘇。

他環顧四周,尋找著他的羊群,然後忽地明白,他正身在一個新的世界。不過他已不再悲傷,反而覺得很高興。他不再需要為他的羊群去尋找食物和水源,他隻要尋找自己的寶藏就好了。他的口袋裡沒有半文錢,可是他有信念。昨晚他已經決定了,他將要像他曾讀過的那些偉大的探險家一般。

他緩步地走過市集。商人們正在架設帳篷,男孩幫助其中一個糖果小販架起他的攤位。這個糖果攤販的臉上泛著笑容:他很開心,因為明白自己的生命在做什麼,而且正準備好要開始新一天的工作。糖果小販的笑容讓男孩想起老人--他遇見的那位神秘的老王。“這位糖果小販並不是因為將來可以去旅行,或者可以娶一位商店老板的女兒,纔來賣糖果的,他做這個是因為他喜歡賣糖果。”男孩心想。他明白他能夠像那個老人一樣了--感覺得出來一個人究竟是向著或背離他的天命。隻要注視他們就行了。這並不難,隻是我從未這麼做過,他想。

待攤位就緒,那位糖果小販把當天做的第一份甜點送給男孩。男孩向他道謝,然後喫了甜食,繼續上路。當男孩走開幾步路後,突然回想起,剛剛兩人在架設攤位時,一個說著阿拉伯語,而另一位則說著西班牙語。

他們彼此都完全了解對方的意思。

這宇宙間必然存在著一種語言,不需要依賴任何字句,男孩想。我早就從和羊群相處的經驗上發現了這件事,原來人和人之間也可以如此。

他學會了一點點新的事,雖然有一部分他早已體驗過了,但他卻是第一次認知到這些。之前他從未認知這些,因為他尚未準備好。如今他已然明白:如果我能夠了解那種不依靠任何字眼的語言,那麼我就能了解這個世界。

他決定要放松心情並且優閑地走過丹吉爾的狹長街道。唯有如此,他纔能解讀預兆。他知道這需要一點耐心,不過,牧羊人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一旦他看清楚了這點,他發現即使自己身在陌生的土地上,還是能運用他從羊群那裡學來的智慧。

“萬物都為一。”那個老人曾經這樣說。



這天清晨,水晶商人醒來,心中浮起一貫的渴望。他已經在這個地方待了三十年:有一間位於斜坡路頂的小商店,很少客人經過這兒。如今再去改變什麼都太遲了,他唯一會做的事,就是買進和賣出水晶玻璃用品。曾有一段時間,他的水晶店很出名,阿拉伯商人、法國和英國來的地理學家、永遠衣冠楚楚的德國士兵,他們都會來他的店裡。那時候,賣水晶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他也曾幻想著,有一天他將會變得很有錢,而且等他年老時仍然美女隨侍。

但,隨著時光逝去,丹吉爾改變了。鄰近的修達(Ceuta)發展得比丹吉爾迅速,丹吉爾的商業就沒落下來。鄰居都遷走了,山坡上隻剩下一兩間小商鋪。不再有人辛苦地爬上山坡,隻為了狂幾家小商店。

可是這個水晶商人別無選擇啊!他已經耗盡了三十年時光在買賣水晶,現在要去做別的事,對他來說都太玩了。

他花了整個早上觀察這條罕有人來往的街道。他這麼做已有樹年了,完全知道什麼時刻會有什麼人經過門前。可就在午餐時間前,有個男孩停在他的商店門前。那男孩穿著普通,不過,水晶店老板精明的眼睛早就看穿了這個男孩沒有錢買水晶的。毫無由來地,水晶店老板決定延後一點再去喫午餐,先等這個男孩走開。



門上掛著的招牌說明了這家商店的人能說好幾種語言。男孩看見商店櫃臺後有一個男人。

“隻要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擦拭這個櫥窗後的水晶物品。”男孩對那個男人說,“它們現在這種樣子,一點都吸不起別人的購買欲。”

那個男人盯著他,沒半點兒回應。

“代價就是你提供我喫的。”

那男人還是不吭聲,而男孩察覺到他面臨抉擇。在他的袋子裡,有一件夾克--沙漠裡他是不需要穿夾克的。他拿出夾克,開始擦拭那些水晶玻璃品。在半小時內,他已經擦完了櫥窗內所有的玻璃牝,而在他擦的這一時間裡,有兩個客人上門,買走了一些水晶。 當他擦拭完畢,他要求那個男人給他一點喫的。

“我們一起出去喫午餐吧!”那個水晶店老板說。

他在門上掛一個告示牌,然後帶著男孩去附近一家小咖啡廳。當它們在那家咖啡廳裡唯一一張桌子邊坐定時,水晶商人笑了起來。

“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擦那些水晶的,可蘭經裡要求我必須喂飽饑餓的人。”

“哦,那麼你為什麼讓我繼續做呢?”男孩問。

“因為那些水晶髒了,而你我都需要把腦海中不好的想法去除掉。”

他們喫飽後,水晶商人對男孩說,“我希望你到我的店裡來工作。當你工作的時候,有兩個客人上門,這是個好預兆。”

大家都在說預兆,牧羊人心想。可是他們並不真正了解他們在說的究竟是什麼。就像我這麼多年來都不明白,我一直在用著一種無言的語言,對我的羊兒說話。

“你願不願意為我工作?”商人問。

“我可以幫你做到今天結束。”男孩回答,“我可以一直工作到半夜,甚至直到天亮,把店裡所有的水晶都擦拭干淨。我要你付給我工資,好讓我明天可以上路去金字塔。”

商店老板大笑,“即使你一整年都幫我擦遍店裡全部的水晶玻璃 甚至你每賣出一件水晶玻璃,我就讓你抽成,你也還是需要借錢纔能去得了金字塔。這兒離金字塔可有好幾千公裡遠!”

瞬間,一陣深沉的靜默籠罩住周圍的一切,整個城市像是沉睡了過去。市集上未曾傳來任何聲音,沒有攤販叫價的聲音,沒有人爬上高塔去祈禱。沒有了希望,沒有了探險,沒有了老國王,沒有了天命,沒有了寶藏,也沒有了金字塔。好像整個世界瞬間沉默下來,因為男孩的靈魂已經寂然。他坐著,腦中一片空白地瞪著咖啡廳的門,真希望自己已突死去,而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也在那一刻永遠結束。

商人困惑地望著男孩。今天早上他在男孩身上看見的快樂,此刻突然消失了。 “我可以給你足夠的錢,讓你能夠回到你的國家,年輕人。”水晶商人說。

男孩沒說什麼。他站起來,整理衣服,拿起他的袋子。

“我替你工作。”他說。

過了長長的沉默後,他加了一句,“我需要錢,好買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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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金術士:第三章

男孩為水晶商人工作了差不多一個月後就明白,這並不是那種會讓他快樂的工作。水晶商人成天待在櫃臺後面喃喃叨念,提醒男孩要小心拿著那些水晶、不要打破了任何一件物品。

不過他還是繼續做這工作,因為水晶商人對他很好,雖然水晶商人實在太愛發牢騷了。而且每當他賣出一件貨品,水晶商人也果真給他相當優厚的抽成,如今他已經存了不少錢在身邊。有天早上他算了算,如果他每天繼續這樣工作,差不多一年以後他就可以買一些羊了。

“我想作一些放水晶的展示架,”男孩對商人說,“這樣我們就可以在商店外面擺放貨品,吸引那些路過斜坡下的人。”

“我從沒這樣做過,”商人回答,“這麼一來,大家路過的時候就會撞到它,水晶就會被撞碎了。”

“噢,以前我趕著羊經過草原的時候,如果遇見蛇,有些羊就會死,可是對羊和牧羊人來說,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商人轉過身去招呼一個要買三件水晶玻璃的客人。他這家店的生意比以前要好得多 日子好像回到了從前當這條街還是丹吉爾的主要觀光點時。

“生意確實比以前要好,”當客人走了以後,他對男孩說,“我現在做得比以前好,你也很快就可以回家了,為什麼還去要求更多呢?”

“因為我們得去回應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預兆。”男孩不假思索地說,說完之後很後悔,因為商人並未遇見那位國王。

“這叫做心想事成,新手的好運道,因為生命要你去完成你的天命。”那老人曾經這樣說。

不過商人明白男孩的意思。男孩出現在這家店就是個吉兆,而且隨著時間過去,大把大把錢流進收銀機之後,商人從未後悔他雇用了這男孩。他付給男孩的錢比男孩嬴得的要來得多,因為一開始商人並沒有想到生意會那麼好,所以就提供了一個很高的抽成比例。他想男孩很快就要回去牧羊。

“你為什麼想要去金字塔?”商人問,想把畫題轉離展示架的事。

“因為我聽過它們。”男孩回答,並未提到他作的夢,寶藏的事如今變成一個純然傷痛的回憶,他避免去回想到它。

“我認識的人裡面,沒有人會越過沙漠隻為了要去看金字塔。”商人說,“它們隻不過是一堆石頭罷了,你也可以在你家後院蓋一座。”

“你從未夢想過旅行。”男孩轉身去招呼一位剛走進店裡的顧客。

兩天後,商人主動對男孩提起了展示架的事。

“我不是很喜歡改變,”他說,“你和我跟海珊那個有錢商人不同。他即使進錯了貨品,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可是我們就必須付出代價了。”

說得再正確不過了,男孩悲傷地想。

“你為什麼覺得要添一個展示架?”

“我希望能快一點回去牧羊。當手氣順的時候,我們必須盡可能把握好運道,所以就要多加把勁。有人說這叫做心想事成,或者,新手的好運道。”

商人沉默了好一會。然後他說,“先知賜給我們可蘭經,並告訴我們一生中要完成五功。第一功,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功,是信仰唯一真神;其次是要每天禱告五次;還有在賴買丹月要持戒(注1);以及救濟窮苦。”

他閉嘴。當他提到先知的時候,眼裡充滿淚水。他是個虔誠的教徒,雖然沒什麼耐性,但他還是一心一意希望自己的生命能符合伊斯蘭教的教法。

“還有第五功呢?”

“兩天前你說我這一生從未夢想過旅行,”商人回答,“對每個伊斯蘭教徒來說,第五功是去朝聖,我們一生當中,至少要到聖城麥加去朝聖一次。

麥加遠比金字塔要來得更遠,當我年輕的時候,我所有的想望,就是集資開這家商店,盼望有一天我就有了足夠的錢去麥加。我開始賺錢,可是我卻無法放手讓別人代管這家店;水晶是很精致易碎的東西。同時呢,我看見朝聖的人們來來去去經過我的店。其中也有富裕的朝聖者,他們跟著旅行堆,有僕人服侍,還有駱駝代步,可是大多數我看見完成朝聖的人都比我窮困得多。

那些人都很高興地完成了朝聖。他們把朝聖的信物放置在他們家門上。其中有一位修鞋匠,一生就靠修鞋維生,他說他花了幾乎一年時間行過沙漠,可是這並不是最苦的,當他走過丹吉爾的大街小巷去買皮革的時候,他覺得更疲累。” “呃,那你為什麼不現在去麥加呢?”男孩問。

“因為我是靠著想去麥加的念頭活下來的。是這個念頭支援我能夠面對一成不變的每一天、面對放在架子上的這些沉默水晶、日復一日地在那間可怕的咖啡廳裡喫午餐和晚餐。我很害怕一旦我完成了夢想,我將不再有活下去的理由。

你夢想著你的羊群和金字塔,但你和我不同,因為你希望去完成你的夢想。而我隻想作著去麥加的夢。我夢想過不止一千遍了:當我穿越沙漠,抵達克爾白(注2),我將會繞行克爾白七圈,直到我能夠去觸摸聖石(注3)。我早已經幻想過了那些站在我身邊的人,在我前頭的人們,我們將會交談什麼,甚至我們會一起祈禱。但是我害怕我將會失望,所以我寧可去夢想它。”

那天,商人允許男孩去作展示架。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完成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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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過了,那個展示架為水晶店帶來眾多顧客。男孩估計,他隻要再工作六個月,就可以回到西班牙,買六十頭羊,甚至再多六十頭。一年不到,他的羊群就加倍了,而且現在他已經能夠和阿拉伯人做生意,因為他現在能夠說他們的語言了。自從在市集廣場的那天早上之後,他不曾再使用過烏陵和土明,因為如今金字塔對他而言已如同夢那般遙遠了,正如麥加之於水晶商人。話說回來,男孩現在很喜歡這個工作,他不斷地期待著衣錦榮歸臺裡發的那一天。

“你必須永遠清楚你要什麼,”那個老王曾這麼說。男孩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而且正全力朝向這個目標。也許他的寶藏就是來到一個陌生的土地,遇見一個騙子,然後不花一文錢就把他的羊群擴增兩倍。

他很以自己為榮。他已經學會了許多重要的事,像是怎麼從事重要的事,像是怎麼從事水晶生意,不須依靠言語的語言 還有預兆。有一天下午,他看見一個人來到山頂,抱怨說他費力爬上山頂,結果竟然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地方可以坐下來喝杯飲料。對於辨認預兆已經越來越嫻熟的男孩,立刻去建議商人。

“我們何不兼賣茶給那些爬山的人。”

“這附近已經有夠多賣飲料的店了。”商人說。

“可是我們可以把茶倒進水晶杯出售。人們一定會覺得喝起來更有氣氛,也願意把水晶杯買回去。聽說美是對人類的最大誘惑。”

商人沒有答腔,不過那天下午,就在他做完禱告、關上店門後,他邀請男孩一起坐,共抽他的水煙筒,那是阿拉伯人抽的奇怪煙筒。

“你在尋找什麼?”老商人問。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希望買回我的羊群,所以必須賺錢。”

商人在水煙筒裡放進些許新的煤塊,然後深深吸了一口。

“我擁有這家店已經三十年了。我能分辨好的水晶和劣質水晶,以及關於水晶的種種學問。我了解它的各角度切面,以及它如何折射展現光華。如果我們開始用水晶來盛放飲料,那麼這間商店將會擴大營業。到那時,我們就必須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了。”

“那不好嗎?”

“我早已經習慣了舊的樣子。在你來以前,我總是想著自己一直在原地浪費時間,而我的朋友們卻不斷前進,不管他們最終是破產或者更好。那讓我非常沮喪。可是現在我卻覺得保持現狀並不一定不好。這間商店的規模大小正是我希望它能夠有的樣子。我不希望作任何改變,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改變。我隻習慣原有的樣子。”

男孩不知道該說什麼。商人繼續說道:“你實在是我的福星,今天我纔明白許多我從前不了解的:如果忽略了福氣,福氣就會變成詛咒。我並不想從生活裡多得什麼,可是你正迫使我去看見我以前未知的財富和地平線。如今我已經看見了它們,這纔知道自己的可能性是多麼寬廣,我將會覺得比你來這兒以前還要糟,因為我知道了自己可以完成更多的事,然而我卻不想去完成。”

幸好,我沒去告訴臺裡發那個面包師傅什麼,男孩對自己說。

他們坐著一起抽著水煙筒,直到落日開始滑下天際。他們用阿拉伯語聊天,男孩很驕傲自己能夠這麼做。曾經有一度,他以為他的羊群能教他關於世界上一切該知道的事。不過它們不曾教他說阿拉伯語。

也許這世界上還有許多事都是我的羊兒無法教我的,他凝視著眼前的老商人,一面默想。他和羊群們一起做的事,無非就是尋找食物和水。也許那並不是它們教我的,而是我從它們那兒學來的。

“Maktub。”商人最終說。

“那是什麼意思?”

“這是生為阿拉伯人的纔會懂的,”他回答,“很類似你們說的‘注定’。”

然後,當它們清除水煙筒裡的煤卉時,他告訴男孩可以開始用水晶杯來賣茶。有時候,是無法讓河水逆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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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爬著山,當他們爬上山頂的時候,覺得疲倦。但等他們看見山頂上有一間水晶飾品店供應清涼薄荷茶時,便紛紛進店裡去享用以美麗水晶杯盛著的冰涼飲料。

“我太太就沒想過要這麼做,”有一個男人說,他還買了許多水晶杯--當天晚上他將宴請一些客人,而他的客人一定會對這些美麗的水晶器皿贊不絕口。另一個人議論說,用水晶杯來喝茶就覺得那茶格外可口,因為水晶比較能保持茶的9氣。第三個人則說,在東方用水晶杯喝茶是一項傳統,因為水晶具有神奇的魔力。

沒多久,消息傳開,更多的人爬上這座山頂,來參觀這間水晶商店。這家店雖然是老行業,卻有著新手法。其他水晶商店也開始仿效,用水晶杯來供應茶,可是他們都不是位在山頂上,生意沒那麼好。

最後,老商人不得不再雇用兩個伙計。他開始引進大量的茶,還有大量的水晶器皿,而他的商店則擁進無數追求新風尚的男女。

就這樣,幾個月流逝。

男孩在天亮前醒過來。自從他踏上非洲這塊土地,已經過了十一個月又九天了。

他穿上白麻布的非洲服裝,這件衣服是為了今天特地買的。他戴上頭巾,並用一根駱駝皮環固定住。穿好新買的涼鞋,他安靜地步下樓梯。 整座城市仍在沉睡中。他自己做了份三明治,並啜飲了用水晶杯盛著的熱茶,然後去坐在充滿陽光的門前,抽著水煙筒。

他沉默地抽著水煙筒,什麼也不想,隻是聽著風聲,風中帶來了沙漠的氣味。當他抽完後,他拿起一個袋子,並坐在那兒半晌,凝視著他取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大把錢,夠他買一百二十頭羊,一張回程船票,還有一張可以進口非洲物品到他國家的許可證。

他耐心地等著商人醒來,並打開店門。然後兩人一起外出喝茶。

“我今天離開。”男孩說,“我已經有足夠的錢買羊了,而你也有了足夠的錢去麥加。”

老人沒說話。 “你會祝福我嗎?”男孩問。“你曾經幫助了我。”但是老人依然不語地繼續倒茶。然後他面向男孩。

“我為你感到驕傲,”他說,“你替我的商店帶來了新氣像。可是你清楚我不會去麥加,就像你明知道你是不會去買那些羊的。”

“你怎麼知道?”男孩大喫一驚地問。

“Maktub。”老水晶商人說。

然後他祝福男孩。

男孩回到房間打包行李。總共三包。臨走的時候,他瞥見了牆角那個舊的牧羊袋子。它被扎成一束,已經被他冷落了好久一段時間。他抽出袋子裡面的夾克,正考慮著也許該把這個袋子送人,忽然從袋子裡跌出兩顆寶石。烏陵和土明。

這讓他想起那位老王,而讓他驚訝的是,他已經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曾想起他了。將近有一年的時光,他隻顧著拚命工作,攢足夠的錢,好讓他能夠風光地回到西班牙。

“絕對不要放棄夢想。”那個老王曾經這麼說,“遵循著預兆走。”

男孩撿起烏陵和土明,並再一次莫名地感覺到,那個老王就在他身邊。他已經辛苦地工作了一整年,如今預兆告訴他,該走了。

我將回去做我以前做的事,男孩想。即使那些羊不能教我說阿拉伯語。

可是那些羊曾經教他一些更重要的事:這世界上有一種大家都能了解的語言,在過去他曾多次運用這種語言,來改變水晶商店的一些事。這種語言訴說著熱忱;訴說著愛和目標能夠成就許多事;它同時也是你在追尋你所深信並渴望之事的其中一部分。丹吉爾已經不再是一個陌生的城市,而且他覺得,正如他能征服這個城市,他可以征服其他任何城市。 “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那個老王這麼說。

可是那個老王不曾說他會被騙錢,也不曾提到沙漠的無邊無際,或者,有些人雖然明白自己的夢想,卻從不期望去實現它。那個老王也不曾教他,金字塔原來隻是一堆石頭罷了,或者任何人都可以在自己蓋一座金字塔。他也忘了提,如果你有夠多的錢,可以買比從前更多的羊時,你應該毫不猶豫去買下來。

男孩拿起袋子,把它跟其他東西放在一起。他走下階梯,看見商人正在招呼一對異國夫妻,同時還有兩位客人正手持水晶杯,邊喝茶邊瀏覽著店裡的物品。這比平常這個時候更熱鬧。從他站的位置,他第一次發現,老水晶商人的頭發和那個老王的竟然很相似。他回憶起那個糖果小販臉上的笑容--那是他來到丹吉爾的第一天,沒有東西喫,也不知道該去那裡時--那個笑容也好似那個老王的笑容。

好像他就在這裡,並留下一些印記,男孩想著。這些人從來沒遇見過那個老王,然而,他也說了,他總是出現來幫助那些想完成天命的人。

他沒跟水晶商人道別,就離開了。他不想在有第三者的時候哭出來。他會想念這個地方,以及所學會的一些好事。他對自己更有信心,並且覺得似乎可以征服世界。

“不過我將回到老地方,去照顧羊。”他堅定地對自己這樣說,可是他不再對自己的決定覺得快樂。他已經努力工作了一整年來完成一項夢想,可是,隨著分分秒秒過去,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夢想不再那麼重要了。也許是因為這不是他真正的夢想。

誰知道 也許像水晶商人那樣比較好:從不去麥加,卻一直活在想要完成夢想的生活中,他想道,再度企圖說服自己。但是當他手中握住烏陵和土明時,它們卻傳遞給他老王的力量和信念。很巧合地,或者該說這是一個預兆,他竟然來到了他第一天進去的那間酒吧。那個騙子不在那裡,而酒吧老板端給他一杯茶。

我永遠都可回去當做牧羊人的,男孩想。我懂得照顧羊群,也還沒忘記該怎麼做。可是我也許不再有機會去埃及的金字塔了。那個老王穿著一件黃金盔冑,而且他知道我的過去。他是一位國王,而且是一位有智慧的國王。

安達魯西亞山脈離這兒隻不過兩小時遠而已,可是在他和金字塔之間卻阻隔著一整個沙漠。然而他想到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看待目前的情況:這也代表他離他的寶藏更接近了兩個小時 盡管這兩個小時事實上花了他整整一年纔走過。

我知道我為什麼想回去牧羊,他想。我了解羊,它們不會帶給我麻煩,甚至還可以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我並不知道沙漠是否會成為我的朋友,而我卻必須在沙漠中尋找我的寶藏。如果我沒找到它,我總是可以回家。我終於有了夠多的錢,也有足夠的時間,為什麼不去呢?

他突然感到快樂無比。他永遠都可以回去做個牧羊人,也總是可以回去水晶店工作。也許這個世界上還藏著其他的寶藏,不過他有一個夢,還遇見過一個國王,那可不是每個人都會有的。

當他離開酒吧時,腦中不停地計畫著。他還記得水晶商人的一位供貨商提過,他是跟著商隊運送水晶,穿越沙漠的。男孩手握著烏陵和土明,因為這兩顆寶石,他再度踏上尋寶的路。

“當有人想完成他的天命時,我總會在附近。”那位老王曾經這麼對他說。就去供貨商那裡打聽看看金字塔是否真的那麼遠,這又不會有什麼損失的,不是嗎?

那個英國人坐在一間混濁著動物氣味、飼料和灰塵氣味的建築物裡,這間房子既是倉庫也被用作牲畜圈寮。我從來沒想到竟然會來到這種地方,那個英國人坐在一張板凳上想著,邊翻看這一本化學筆記。我在大學待了十年,竟然是為了來這種地方。

不過他還是得來,因為他相信預兆。他傾其一生和研究,就為了要挖掘出宇宙至真的語言。一開始他去研讀世界語(注4),後來是世界宗教,如今是練金術。他能夠說世界語,也通曉各種主要宗教,可是他尚未成為一個練金術士。他已經解開了一些主要的疑問,可是他的研究把他帶到從未想過的境界。他曾試圖和一位練金術士建立關繫,卻徒勞無功,那些練金術士都是怪人,他們隻關注自己,從不肯幫助他。誰知道呢?說不定他們根本沒辦法解開“哲人石”的秘密,所以當然不肯告訴他真相了!

他已經幾乎散盡父親留給他的財產,卻仍找不到“哲人石”。他也耗費了龐大的時間,在世界上所有大圖書館,讀遍所有最重要和最珍藏的練金術典籍。在其中一本書上他讀到,曾有一位阿拉伯的練金術士去了歐洲。聽說當時他已經超過兩百歲了。而他發現了“哲人石”和“長生露”。英國人對這一故事印像極為深刻,可是他和他的朋友們都沒想過這個故事可能是真的,直到他一位朋友從阿拉伯沙漠考古回來,告訴他曾遇見了一位具有不可思議神力的阿拉伯人。

“他住在費奧姆綠洲(注5),”他朋友說,“聽說他已經兩百多歲了,而且能把任何物質變成黃金。”

英國人驚喜交加,他立刻辭去所有的工作和合約,帶著最重要的一些書,然後就來到這裡了--一間又髒又臭的倉庫。倉庫外頭,一隊商隊正準備開撥,穿越撒哈拉沙漠,其中一站將會經過費奧姆綠洲。 我現在就要去找那個該死的練金術士了,英國人想。這個想法,讓英國人覺得周圍的動物腥味變得比較能忍受了。 有一位年輕的阿拉伯人走進來,放下他的行李,並對英國人打了招呼。

“你要去哪裡?”那個年輕的阿拉伯人說。

“我要去沙漠裡。”英國人回答,轉頭繼續看書。他現在不想和別人交談。此刻更重要的是復習這些年來所學的,因為那個練金術士必然會測驗他夠不夠格。

年輕的阿拉伯人拿出一本書開始讀起來。那是一本西班牙文書。很好,英國人想,他的西班牙預說的比阿拉伯語好,如果這個年輕阿拉伯人也要去費奧姆,那麼他路上沒事做的時候就有說話的伴了。

“真奇怪,”男孩說,他再度讀著書開頭的喪禮那一段,“這本書我讀了兩年,卻一直看不完開頭的這幾頁。”即使不再有一位老王來打斷,這次他油猶然無法專注。

他還是不確定自己的決定對不對,不過他知道了一件事:做完決定隻不過是事情的開頭而已。當一個人作了決定,就像跳進一股強勁的水流中,水流將會帶他到做決定的最初也夢想不到的地方去。

當我先前決定要來找寶藏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會跑去水晶商店工作,他想。加入這個商隊雖然是我的決定,可是商隊會帶我去哪裡,仍是個未知。附近有個英國人正在看書。他看起來不太友善,而且當男孩走進來的時候,好像正在生氣。他們本來可以做朋友的,可是英國人閉嘴不肯再交談了。

男孩闔上書。他不想做像那個英國人一樣的事,於是他拿出烏陵和土明把玩著。

那個英國人驚叫道:“烏陵和土明!”

男孩立刻把寶石放回袋子裡。

“這是非賣品。”他說。

“它們也不值多少錢。”英國人回答。“它們隻不過是水晶礦石做的,而這個地球上有幾千種水晶礦石。不過內行的人都知道這是烏陵和土明,隻是我不曉得原來這個地方也產烏陵和土明。” “這是一位國王送給我的禮物。”男孩說。

陌生人沒回答,他從自己的袋子裡也取出兩個石頭,和男孩的寶石相同的石頭。

“你是說一位國王嗎?”他問。

“我想你一定不相信,堂堂一位國王竟會和我這樣的人交談。我隻不過是個牧羊人而已。”他說,不想再談下去了。

“我沒這個意思。當全世界的人都懷疑的時候,正是牧羊人首先認出國王來(注6),所以我一點也不懷疑國王會和牧羊人說話。”

他怕男孩不明了他的意思,所以繼續說,“這是聖經裡說的。也是這本書教我關於烏陵和土明的事。它們也是上帝唯一認可的占卜之物。神父們總是把它們放在一個黃金胸牌裡。”

男孩突然覺得好高興他來到這間倉庫。

“也許這是一個預兆。”英國人說,半是自言自語著。 “誰告訴你預兆的事。”這一刻男孩的興趣來了。

“生命裡的每件事都是預兆。”英國人說,闔上他正讀著的書。“有一種天地萬物共通的預言,如今已被人們遺忘了。我想尋找出這種語言,所以纔會到這裡。我必須要找一個懂得這種語言的人,那是一位練金術士。”

他們的談話被倉庫主人打斷。

“你們兩個很幸運,”那個胖胖的阿拉伯人說,“今天正好有一對駱駝商隊要去費奧姆。”

“可是我要去埃及。”男孩說。 “費奧姆就在埃及。”阿拉伯人說,“你這個阿拉伯人怎麼當的?”

“這是一個好預兆,”等阿拉伯人出去了以後,英國人說,“如果可以,我將來一定要寫一本厚厚的百科全書,是關於幸運和巧合,而且還要配上這幾個字的宇宙共通語言。”

他告訴男孩,有烏陵和土明在手,他們的相遇絕非巧合。他又問男孩,是否也來找練金術士。

“我是來找寶藏的。”說完,男孩立刻覺得很後悔。不過那個英國人好像覺得這一點也不稀奇。

“從某個角度來看,我也是。”英國人說。

“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是練金術士。”男孩說,同一時候,倉庫老板叫他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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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領隊。”一個黑眼珠、蓄著胡須的男人說。“我掌握著這個商隊每個人的生死大權。沙漠是個反覆無常的女人,有時她真會把人逼風。”

在他面前聚集著差不多兩百人,以及四百頭牲畜--駱駝、馬和雞。人群裡有婦女、小孩,也有一些腰帶上配劍,肩上扛著來福槍的男人。英國人隨身帶著好幾箱書。人群很吵雜,領隊不得不再而三重復他說的話,好讓每一個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們當中有各種不同的人,每個人有他各自信仰的神,不過我唯一信仰的真神是阿拉。以他的名,我發誓,我將會竭盡所能,再次成功地帶領大家橫越沙漠。同樣地,我也要求你們每一個人都要以你們信仰的神發誓,這一路上你們一定要聽從我的指示,不管我說什麼。在沙漠中,不服從就意味著死亡。”

人群發出一陣低鳴,每個人都個子對著她或他的神起誓。男孩對耶穌基督起誓,而那個英國人什麼也沒說。群眾的低喃聲持續了好一陣子,比一句簡單的誓言要來得久。大家同時也在懇請上天保佑。

一聲長長的號角聲響起,眾人紛紛上路。男孩和英國人都買了駱駝,並跟著騎上駱駝背。男孩替英國人的那隻駱駝覺得可憐,因為它必須馱著英國人的書箱。

“沒有巧合這回事。”英國人說,重拾起他們在倉庫時被打斷的話題。“我會來這裡是因為一位朋友說,這裡有一個阿拉伯人 ”

商隊卻在這時開始前進,男孩根本聽不清楚英國人在說什麼。不過男孩知道英國人打算說什麼:連繫萬事萬物的神秘煉環。正是這個神秘的煉環讓他成為一個牧羊人,讓他重復做同一個夢,讓他去到一個靠近非洲的城市,發現一個國王,被騙走了錢,所以後來纔會認識一位水晶商人,然後 。當一個人越來越接近天命完成的時刻,天命也會更加成為他存在的意義,男孩想。

商隊向東行進。他們在早晨出發,於正午陽光最強的時刻停下休息。下午稍晚再度上路。男孩很少跟英國人交談,英國人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

男孩沉靜地觀察牲畜和人在沙漠中的行進。現在一切都和早上剛開撥時不一樣了。在他們剛啟程的時候,混亂的動作中夾雜著叫囂聲、孩童的哭鬧聲、動物的嘶鳴聲,還有商人與向導們緊張的命令聲貫穿其間。

但在此刻的沙漠中,耳際隻聽見不間斷的風聲與獸啼聲。就連向導們彼此間也很少說話。

“我已經往來穿越這片沙漠好多次了,”有天晚上一位駱駝夫說,“可是這片沙漠是如此廣闊,地平線如此遙遠,它們讓人覺得渺小,因之覺得沉默。”男孩當下了解了他的意思,雖然他之前未曾來過沙漠。每當他看見大海,或是火焰,他也會陷入沉默,震撼於它們的力量。

我曾經從我的羊群學會了一些事,也曾從水晶那兒學會了些事,他冥想著,我也可以從沙漠學會一些事,它看起來是如此古老而智慧。

風從不曾間歇,男孩遙想起那一天當他坐在臺裡發的城堡上時,同樣也是這個風吹拂他的臉頰。風吹的感覺讓他聯想到羊毛的觸感 他的羊兒們此刻正在安達魯西亞的草原上,尋找食物和水吧,正如它們一直在做的。

“它們不再是我的羊了,”他對自己說,不帶一絲愁緒,“它們一定早就習慣了新的牧羊人,說不定早就忘記我了。這也好,像羊這種動物,很習慣旅行,所以它們都知道要往前走。”

他想起商人的女兒,確信她大概結婚了。說不定是嫁給一個面包師傅,或者另外一個會讀書、會告訴她精彩故事的牧羊人--反正,他不會是唯一一個會說故事的牧羊人。不過他還是很興奮能立即了解那位駱駝夫所說的話:說不定他也正在學習宇宙間關於人類過去和現在的共通語言。“第六感”他媽媽總是這麼說。男孩開始了解到直覺是靈魂瞬間沉浸在宇宙當下的生命中,在那當下,整個人類的歷史都聯結一起,我們可以了解萬事萬物,因為一切都被注寫在那兒。

“Maktub。”男孩說,想起了那個水晶商人。

沙漠是綿延不絕的沙和石頭。如果有一塊大石頭擋路,駱駝商隊就會繞過它,如果前頭有一大片石頭區,商隊就會繞個大圈從另一條路走;如果沙子太細,為了怕沙子塞住獸蹄的蹄縫,他們也會另外找一條比較平穩的路。有些路面上充滿了干笱魏的鹽粒,牲畜們在這種底面幾乎舉步維艱,所以那些駱駝夫就必須下來,扛著所有的行李,徒步走過一段長長的路,直到通過這個地區,纔能再把貨物堆上駝峰上,並坐上去。如果其中有一位向導生病或死亡,大家就必須指派一位新的向導。

這一切都必須符合一個最根本的理由:不管是繞多少路,作多少調整,商隊一定朝著原來的方向行進。一旦克服了阻礙,商隊就必須得回歸原先的路程,向著指向綠洲方向的星辰前進。早上醒來若看見那顆星正在天際閃耀,大家就確定自己正往著正確的路程前進,水源、棕櫚樹、房舍,還有人群正在前頭等著他們。唯獨那個英國人不知道這一切,他大部分時間都浸淫在自己的閱讀裡。

男孩也帶著書,旅程剛開始的那一天,他曾試著去讀它,但他發現,觀察商隊或聽風吹的聲音都比看書有趣多了。當他更了解他的駱駝,並和它建立起感情時,他就把書丟開了。雖然他下意識知道,每一回他打開書都能學到一些重要的事,不過他終究決定那是個無關緊要的負擔。

他和騎在他旁邊的一位駱駝夫變成朋友。夜晚時分,當他們圍著營火時,男孩告訴那位駱駝夫他在當牧羊人時遇見的奇事。

在他們的聊天中,那位駱駝夫告訴男孩他的故事。

“我曾住在埃爾開倫(El Cairum)附近,”他說,“我擁有果園、孩子,和妻子,生活本來應該會像這樣一直持續到我老死。有一年,收成很好,我們就全家一起去麥加朝聖,我終於完成生命裡最後一功。我可以快樂地死去了。

可是有一天發生地震,尼羅河衝破河堤。我本以為這種事隻會發生在別人身上,絕不會輪到我。我的左鄰右舍都擔心他們的橄欖樹會被洪水淹沒,我的妻子害怕我們會失去孩子,我則想著,我所擁有的一切都被毀了。

土地荒瘠了,我必須找另一種謀生的方法。所以我就來當駱駝夫。然而這一切的災難讓我更加明白阿拉的箴言:人們不需要恐懼未知,但看你有無能力去追求自己的需要與渴望。

我們總是害怕失去,不管是我們的生命、財富,或我們所擁有的一切,可是當我們明了我們的一生和人類歷史都是同一隻手注寫時,恐懼就會消失。”

有時,他們的商隊會和其他商隊相遇。奇妙的是,彼此總是擁有對方需要的東西--仿佛一切萬物真是被同一隻手注寫下來似的。當他們圍坐在營火邊時,駱駝夫們會交換暴風的訊息,並說起沙漠的種種故事。

偶爾,蒙著頭巾的神秘男子會出現,他們是貝都因族人(注7),負責守望著商隊行走的路線。他們會告訴商隊這附近是不是有小偷或者搶盜部落。他們穿著黑袍,隻露出眼睛,總是來無聲去無息。有一天晚上,一位駱駝夫來到男孩和英國人坐著的營火邊,對他們說,“聽說發生了部族戰爭。”

三人都沉默下來。盡管沒人說什麼,男孩察覺空氣中流蕩著恐懼。再一次,他體會到無聲的語言 宇宙共通的語言。

英國人問他們是否有危險。

“一旦你步入沙漠就不可能回頭了,”那位駱駝夫說,“而一旦你無法回頭,你必須隻去操心如何前進最好。其餘的就交給阿拉,包括危險。”

他用一個神秘的字總結,“Maktub。”

“你應該多花點時間注意商隊,”等那個駱駝夫走開,男孩對英國人說,“我們這一路上繞了好多彎,可是我們總是朝同一個終點走。”

“而你應該多讀點書了解世界。”英國人回答,“就這一點來說,書就跟商隊一樣。”

這一大群人和動物開始加快腳程。以往白日的時光裡,大家就一向很安靜,如今連在夜晚時刻也變得沉默了--本來大家已逐漸習慣圍著營火聊天的。接著有一天,領隊絕對不再燃起營火了,這樣纔不會招惹別人的注意。

旅客也開始幫忙整頓牲畜,讓它們在夜裡圍成一圈,而人們就睡在圈子內,彼此擠靠著取暖抵御夜間的寒冷。領隊還加派武裝的守衛在外圍守夜。

有一天晚上那個英國人睡不著覺,就叫醒男孩,兩人一起沿著營隊外圍的沙丘散步。那天是滿月,男孩告訴英國人他的故事。

英國人對於男孩改進水晶生意的部分特別有興趣。

“那就是格物的道理。”他說,“在練金術中,叫做‘天地之心’。當人全神追求一樣東西的時候,也正史人最接近天地之心的時候。它永遠是一股正向的力量。”

他又說,不僅人類擁有這種天賦,凡是地球上的萬事萬物都有其心,不管是礦物、蔬菜,或是動物--甚至一個簡單的念頭也有。

“地球上的萬事萬物一直在變遷改變,因為地球是活的 地球也有心。我們都是這個心的一部分,所以我們極少察覺這個心正為我們而作用著。可是我相信,當你在那家水晶商店工作時,你也許已經發現了,即使是那些水晶玻璃也一起幫助你成功。”

男孩凝望著月色和浸著銀白月光的沙地,思索英國人說的話。“我一直觀察著商隊在沙漠中行進,”他說,“我發現商隊和沙漠說著共同的語言,這是商隊之所以能夠通過沙漠的理由。沙漠檢視著商隊的每一個步伐,看它是不是按照時間來,如果它是,那麼我們就能夠抵達綠洲。”

“如果我們任何一個人是依靠個人的勇氣加入這個商隊,卻不了解這個語言,那麼這趟旅程將會大不相同了。”

他們一起站在那兒看著月光。

“預兆真是神奇,”男孩說,“我觀察到領隊們怎麼解讀沙漠的征像,以及整個商隊之心如何和沙漠之心交談。”

英國人說,“我想我得多花點時間觀察商隊。”

“而我得花點時間讀你的書。”男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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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金術士:第四章

這些書真奇怪。它們提到了水銀、鹽、龍和國王,這些他沒一樣看得懂。

不過這些書裡似乎反覆陳述了一個觀念:萬事萬物的存在都隻為彰顯一件事而已。

在其中一本練金術書裡,他發現整本書最重要的內容,隻占短短幾行字,而那幾行字還是從一塊翡翠礦石的表面抄錄下來的。

“那就是‘翡翠之碑’。”英國人說,他很自傲他能教男孩一些事。

“喔,那麼我們要這麼多書干嘛?”男孩問。

“所以我們纔能理解這幾行字啊!”英國人回答,不過顯然他也不太相信自己說的話。

男孩最感興趣的是其中一本描述幾位著名練金術士的書。這些練金術士窮盡一生都在它們的練金室裡提煉金屬;他們深信,如果持續燒練一塊金屬,金屬將會把自己的各種屬性升華,最後隻留下天地之心。這個天地之心將幫助他們了解天地之間任何事物,因為它就是宇宙萬物共同的語言。練金術士們把最後提煉出來的東西叫做“元精”--這是一種半液體半固體的物質。 “你不能隻靠著觀察人和預兆來了解這種語言嗎?”男孩問。

“你真愛把所有的事情都單純化。”英國人惱怒地回答,“練金術是一門嚴謹的學科。每一個步驟都必須遵守導師指示的過程來進行。”

男孩接著明白“元精”的液體部分就是“長生露”,它可以治百病,也能讓練金術士維持長生不老;而固體的部分就是“哲人石”。

“哲人石很難得到,”英國人說,“練金術士們花了多年時間在他們的練金室裡,觀察燒練金屬的火焰。由於他們投注在爐火旁的時間這麼長,到最後他們就漸漸脫離世俗了。他們發現,淨化金屬到最後也淨化了自己。”

男孩想到了那個水晶商人。商人曾經說過男孩把那些水晶擦拭干淨是一件好事,藉此他可以把自己從負面的想法中釋放出來。男孩越來越相信,練金術其實可以從每天的生活中學習得來。

“哲人石還有一項神奇的性質。”英國人說,“隻要小一片石屑,就可以把一大塊金屬提煉成黃金。” 聽了這個,男孩對於練金術更感興趣了。他想,隻要些耐性他就能把所有的東西變成黃金。他研讀著許多成功練金術士的故事:包括艾爾維斯(Helvetius)、埃利亞(Elias),富爾坎耐利(Fulcanelli),以及格貝爾(Geber)等。他們的故事都十分神奇:他們每一個人最後都完成了他們的天命。他們旅行、與智者交談、在懷疑的群眾面前展示了奇跡,而且他們都擁有哲人石和長生露。 但是當男孩接著想知道如何完成“元精”時,卻開始感到茫然不解。書上隻有圖示、密碼式的說明,和晦澀含糊的文字。

“他們為什麼要把事情弄得這麼復雜?”有一天晚上他問英國人。他注意到英國人很焦躁,並且一直想把他的書拿回去。

“所以那些應該了解書內容的人纔能了解。”他說,“你想想看,如果每一個人都跑過來,想把錫變成黃金,那會是什麼情況?黃金就不再有價值了。隻有那些堅持到底,而且願意深入鑽研的人,纔能完成元精。這就是為什麼我會來到這個沙漠裡。我要尋找一位真正的練金術士,請他幫助我破解這些密碼。”

“這些書是什麼時候寫的?”男孩問。

“好幾百年前。”

“那個時候還沒有印刷術,”男孩爭論著,“不是人人都有機會了解什麼是練金術,所以他們干嘛用這些奇怪的文字,配上這麼多插圖?”

那個英國人並未直接回答他。他說,過去這幾天來,他費心去觀看商隊如何行進,可是他並沒有學到什麼新的事。他唯一注意到的是,大家越來越常提到戰爭。

然後有一天,男孩把書還給英國人。“你有沒有學到什麼?”英國人問,渴望知道任何一件事。他需要有個人和他聊聊天,以免老是想起戰爭可能會發生。

“我學到了,這個世界有個心,任何人隻要了解這個心,也就能通曉萬物的語言。我學到了,曾有許多練金術士都完成了他們的天命,而且終於發現了天地之心、哲人石,以及長生露。不過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這些事情其實都很簡單,簡單到可以寫在一塊翡翠石板的表面。”

英國人很失望。這麼多年來的研究、那些神奇的符號、奇怪的文字,還有實驗室裡的器材 好像沒有一樣引起男孩的注意。他的心大概太樸質了,沒辦法了解這些,英國人想。

他拿回他的書,把它們裝回袋子裡。

“回去觀察商隊吧!”他對男孩說,“我也同樣沒從那裡學會什麼!”

男孩回去凝視著無言的沙漠,和被獸蹄濺起的沙土。“每一個人都有他學習的方法,”他對自己說,“他的方式和我的就不一樣,我的也和他的不同。可是我們都在追尋我們的天命,因此我尊敬他。”

商隊開始日夜趕路。蒙面的貝都因人越來越常出現,而那個駱駝夫--他如今已經變成男孩的好友了--他對男孩解釋說,有兩個部落開始打起來,因此這個商隊需要一點運氣,纔能抵達綠洲。

動物們都累了,人們的交談也越來越少了,越來越沉默。沉寂變成夜晚裡最糟糕的部分,而每當有駱駝嘶鳴--曾經這隻不過是駱駝的嘶鳴--而如今,大家聽到那叫聲卻感到十分恐懼,因為這聲嘶鳴說不定是某種突襲的警訊。然而那個駱駝夫似乎並不太在意這場戰爭。

“我現在正活著,”有一晚他對男孩說,那時既沒有月光也沒有營火,他們正在一起喫著一串椰棗時,“當我喫東西的時候,我隻想著喫,如果我正在行進,我也隻專注地前進。如果我必須打仗,那麼哪一天死,對我都一樣。

因為我並不需要依靠我的過去活財富而活著。我隻關心現在。如果你能活在當下這一刻,你就會活得很快樂。你就能夠看清沙漠裡永遠有生命,天上永遠有星星,而那些部落之所以會戰爭隻不過因為那就是生命當中的一部分。生命對你來說將會是一場饗宴,一個盛大的慶典,因為生命就在我們活著的每一個當下。”

兩天後的晚上,當他準備躺下來睡覺時,男孩目光搜尋著他們每晚依循的星星。他想道,地平線好像比以往來得低,因為他幾乎可以看星星星就掛在沙漠裡。

“那是綠洲。”那個駱駝夫說。

“喔,那麼我們怎麼不現在就去那裡呢?”男孩問。

“因為我們必須睡覺了。”

當太陽東升時,男孩醒了過來。那兒,在他的面前,就在昨晚看見小星星的那裡,有一排無止境的棗椰樹,橫過整個沙漠。

“我們到了!”英國人說,他也一向早起。

但男孩沉默語言。他正自在的享受沙漠的沉靜,並且滿足於欣賞那些樹。他還要走一大段路纔能到達金字塔,而今天早上將會變成一個回憶而已。不過,就在當下的這一刻裡--駱駝夫說過的饗宴--他想要活在這個當下,正如他活在他的過去,活在他的未來的夢想之中。雖然棗椰樹的景致將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變成純然的回憶,可是就在此刻,它意味著陰涼、水,以及戰火中的庇護所。昨天那些駱駝的嘶鳴聲意味著危險,如今一排棗椰樹卻歡唱著奇跡。

這世界說著很多語言,男孩想。

時光飛快經過,那些商隊也是,那個練金術士心想,他望著數百個人抵達這個綠洲。人們對著那些新來的人喊叫,沙塵揚起遮蔽了沙漠裡的太陽,綠洲裡的孩童們則因為人潮來臨而興奮地騷動著。練金術士看著這個部落的長老向前歡迎商隊的領隊,並和他交談了好長一陣子。

不過對練金術士來說,這些都不甚重要。他早就看夠人潮來來去去。他曾看過國王和乞丐走過沙漠。風時常改變沙丘,可是那還是同樣的沙,他從小就看到現在。他一直很喜歡那些旅客在看見綠色棗椰樹的快樂,就在他們看了兩星期的黃沙和藍天之後。也許上帝就是因為這樣纔創造出沙漠的,好讓他們懂得欣賞棗椰樹,他想道。

他決定把注意力放在比較實際的事情上。他知道,他必須教這個商隊當中某個人一些密義。他還不知道是哪一個人,不過當那個人出現的時候,他老練的眼睛一定會認出來的。他希望這個人的能力跟他之前的學生一樣好。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事必須用嘴巴用言語說出來,他想著,密義一旦用言語說出來,就失真了;神的密義本來就能輕易地傳達給他所創造出來的所有生物。

對這件事他隻能解釋說:由於密義是從純淨的生活當中創造出來的,而這種純淨的生活是無法用圖片或文字來捕捉的,所以密義隻好用這種方式來傳達。因為人們太著迷於圖片和文字,最後就忘了宇宙的語言。

男孩真不敢相信眼前看見的一切:這個綠洲並不僅僅是一處泉水圍繞著幾株棕櫚樹而已--正如他曾在一本地理書裡看見的樣子--事實上,這個綠洲比西班牙的許多鄉鎮都要來得更大。在這綠洲裡,有著三百處泉水、五萬棵棗椰樹,還有數不清的彩色帳篷駐扎其間。

“哲理看起來好像《一千零一夜》,”英國人說,他迫不及待想找到那個練金術士。

許多當地的孩童圍繞著他們,好奇地盯著這些剛來的人和牲畜。男人們也跑過來問他們,有沒有遇到戰爭;而女人們則拿著商人帶來的布料、寶石互相比較著。沉靜的沙漠如今變成遙遠的夢,商隊裡的人也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笑著、叫喊著,宛如他們已經走出一個靈性的世界,再一次來到人的世界。他們既放松又高興。

真奇怪,當他們在沙漠時,還一直保持警戒。不過那位駱駝夫也曾對男孩解釋過,綠洲始終都被當作中立的區域,這大概是因為綠洲裡多半住著婦女和小孩。盡管沙漠中到處有許多綠洲,可是男人要打仗一定到沙漠裡去,讓綠洲維持成避風港。

商隊的領隊好不容易纔把商隊裡全部人集合起來。他對大家說,商隊將要在哲理停留一段時間,直到部落戰爭結束以後纔繼續上路。因此,商隊的人必須和綠洲裡的人一起住,而綠洲的人也會盡全力接待商隊的人。然後他要求商隊每一個人,包括他自己的護衛,都把隨身攜帶的武器交給這個綠洲的部落長老們。

“這是交戰時候的規矩,”領隊對大家解釋說,“綠洲不可以庇護軍團或軍隊。”

出乎男孩的意料之外,那個英國人也從他的袋子裡拿出一把手槍,交給收集武器的人。

“你怎麼會有一把手槍。”

“它讓我能夠信任人。”英國人說。

男孩想起了他的寶藏。當他越將近完成夢想的時刻,事情好像變得越困難了。似乎那位老國王說的“新手的好運道”越來越不管用了。在追求夢想的其間,他好像一直在被考驗是否有持續下去的勇氣。所以他既不能遲疑,也不能失去耐心。如果他衝得太快,就看不見神留在這一路上的征像和預兆了。

上帝把它們放置在我的道路上。他很驚訝自己會這麼想。直到前一刻,他都還認為預兆是這個世界的東西,就像喫或睡,或者就像尋找所愛或找工作。他從未想過預兆是上帝的語言,用來指示他該做什麼。

“不可以不耐煩,”他對自己重復著,“這就像駱駝夫說的:‘該喫的時候就喫。該前進的時候就前進。’”

第一天晚上,每個人都疲累得呼呼大睡,包括英國人在內。男孩被分配到一個離他朋友相當遠的帳篷,這個帳篷裡另外還睡了五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他們都來自沙漠地區,一直起哄著要他說那些大城市的故事。

男孩就告訴他們他在牧羊時發生的故事。隔天早上,當他正要說起水晶店的體驗時,英國人走進了帳篷。

“我找了你一整個早上。”他把男孩叫出帳篷外,說,“我要你幫我找出那位練金術士住在哪裡。”剛開始,他們試著自己找;他們猜想一位練金術士應該會跟綠洲其他居民過著不一樣的生活,而且他的帳篷裡應該有一座始終在燃燒的爐子,於是他們就根據這個特征,到綠洲各個角落去尋找。可是這個綠洲實在比他們想像的還大,哲理有著上千座帳篷呢! “我們已經浪費了一整天了!”英國人說,他和男孩正坐在一座泉水附近。

“也許我們最好問人。”男孩建議。

英國人猶豫不決,因為他不想告訴別人他來這個綠洲的理由。不過他最後還是同意了。由於男孩的阿拉伯語說的比較好,就由他上前去問一位正好來到那泉水邊汲水的女人。

那個女人說,她從來沒聽過有這樣的人,並且緊張地跑開。不過就在她跑開前,她建議男孩最好不要和穿黑衣服的女人說話,因為她們是已婚女人,男孩必須遵守傳統。

英國人很失望,他的旅程看起來一無所獲。男孩也很難過,畢竟他的朋友是在追尋著自己的天命啊!當一個人全心追求天命的時候,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他完成--這是那個老國王說的,絕不可能錯誤。

“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練金術士這個名稱,”男孩說,“說不定這裡的人也是。”

英國人的眼睛亮了起來,“沒錯!也許這裡的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練金術士。我們去找那個幫人治病的人。”

又有好幾個穿黑衣服的女人來到這個泉水邊汲水,不過男孩並未上前問話,雖然英國人一直在催促他。然後一個男人經過。

“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誰會幫人治病?”男孩問。

“阿拉為我們治療所有的疾病。”男人說,顯然他被這兩個陌生人嚇壞了,“你在找的人是巫醫。”他誦念幾段可蘭經上的經文,匆匆走開。

又是一位男人出現了。這次這個人年紀比較老,身上還扛著水桶。男孩再度上前問他。

“你找這種人做什麼?”那個阿拉伯人問。

“因為我這位朋友已經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旅行各地,隻為了要找到他。”男孩說。

“如果這個綠洲裡住著這樣一個人,他一定是個法力高強的人,”老人想了片刻後說,“即使那些部落長老們,也不是說要見他就能見到的。你們還是在這裡待到戰爭結束以後,然後跟著商隊趕快離開吧!不要試圖涉入綠洲的生活。”老人說完就離開了。 不過英國人卻欣喜若狂,他們找對地方了!

最後有一個年輕女人走過來,她穿的不是黑衣服。她的肩上扛著一個水瓶,頭上套著頭紗,不過臉並未用布紗罩住。男孩走上前去,想要問她關於練金術士事情。

一瞬間,時間好似靜止了下來,而天地之心卻仿佛正在他的心頭洶湧翻攪。當他望入她的黑眼珠裡,當他看見她的唇邊似笑又止,他明白了整個宇宙之語中最重要的部分--世界上每個人的心都能了解的語言--那就是愛。那是比人類的存在更古老,比沙漠更悠遠的東西。正是它的力量讓兩對眼波交會,讓兩人在這個泉水邊相逢。她微笑了,無疑的那個是預兆--顯然她正等待著他的到臨,甚至不知道他是誰。

這是最純淨的宇宙之語。不需要任何解釋,正如整個宇宙也不需要任何解釋就能航行至時間的終點。男孩全心感覺到他正處在與生命中唯一的女人邂逅的當下。盡管不曾交換任何言語,他知道她也有同樣的感覺。在這世界他沒有比這更確定的事了。他的父母和祖父母曾經告訴過他,必須要等到戀愛並且真正了解另一個人以後,纔去結婚、固定下來。不過,有這種感覺的人也許並不了解宇宙之語。因為,當你了解這一語言,你很容易就明白世界上有人正在等待著你,不論在沙漠之中,或者在大城市裡。而當這兩個互相等待的人,當他們的眼波交會,他們的過去和未來就變得不再重要。唯有那一瞬間,還有那不可思議的肯定,讓人清晰明白,太陽光底下的任何事物都早已被一隻手所注寫了。正是這隻手喚起愛,正式這隻手為每個人創造了靈魂的另一半。沒有這樣的愛,一個人的夢想變得毫無意義。

Maktub,男孩想。

英國人搖撼著男孩,“快啊,快問她。”

男孩走近女孩身邊,當她微笑時,他也笑著。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法諦瑪。”女孩說,她的目光避開。

“我的國家也有一些女人叫這個名字。”

“這是先知女兒的名字,”法諦瑪說,“侵略者把這個名字帶到世界各地。”

這位美麗的女孩正提到侵略時,臉上充滿驕傲。

英國人戳戳他,男孩就問她是不是知道有個會治病的人。

“就是那位知道世界上所有秘密的人,”她說,“他會跟沙漠的精靈交談。”

精靈就是善和惡的神靈。女孩指指男方,說那就是那個奇人居住的地方。然後她就打滿水離開了。

英國人後來也離開去找練金術士了。男孩在泉水邊坐了好長一段時間,想起在臺裡發的某一天,黎凡特風也曾帶來女孩的9味。他突然明了了,甚至在尚未知道她的存在之前,他就愛上她了。他知道,他對她的愛將讓他有能力找到世界上每一處寶藏。

隔天早上,男孩又去到那處泉水邊,希望能再度遇見女孩,卻驚訝地看見英國人在那裡,眺望著沙漠。

“我等了整個下午和晚上,”他說,“直到天際第一顆星升起時他纔出現。我告訴他我正在找什麼,而他問我是否曾將錫煉成金。我告訴他,我來到這裡就是想學會這個。他告訴我必須試著這麼去做。他僅僅對我說:‘去做’。”

男孩沒說什麼。這位可憐的英國人費盡這麼千辛萬苦,竟然隻換得練金術士叫他去做他早已做了無數次的事。

“那麼就去做吧!”他對英國人說。

“我正打算這麼做。我想現在就開始。”

當英國人離開以後,法諦瑪來了,並在她的水瓶裡裝滿水。

“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我想娶你,我愛你。”

女孩的水瓶掉落,水潑倒出來。

“我會每天來這裡等你。我橫越了整個沙漠是為了到金字塔附近尋找我的寶藏,本來我覺得這場戰爭是個災禍,如今我卻認為它是件好事,因為它讓我遇見了你。”

“戰爭總有一天會結束。”女孩說。

男孩看著四周的棗椰樹,他提醒自己曾經是個牧羊人,所以他還是可以再做個牧羊人。法諦瑪比他的寶藏重要得多。

“部族的人一直在找尋寶藏。”女孩說,好似她已經看穿他心裡的想法。“而部落的女人總是為她們的男人覺得驕傲。”

她再度汲滿水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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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每天都會到泉水邊和法諦瑪相會。他告訴她,他在做牧羊人時的生活,他如何遇見那個國王,還有在水晶商店時的一切。他們逐漸變成朋友,而對男孩來說,除了和法諦瑪相處的十五分鐘外,每天的生活都漫長得似乎不會休止。當他在這個綠洲生活了約一個月以後,商隊領隊集合全部團員開會。

“我們不確定這場戰爭什麼時候會結束,所以我們的形成無法繼續下去。”他說,“這場戰爭也許會持續很久時間,說不定是幾年,那兩邊勢均力敵,而且都不肯放棄戰爭。這不是一場善和惡的戰爭,這是一場勢力爭奪的戰爭。當這種戰爭爆發時,總是會比其他類型的戰爭耗時更久。因為阿拉伯同時站在兩邊。”

大家回到住的地方,而男孩那天下午走去和法諦瑪踫面。他告訴她那天早上的會議。“我們相遇後的那天,”法諦瑪說,“你告訴我說你愛我。之後你教我關於宇宙語言的事,還有天地之心。所以我已經變成你的一部分。” 男孩聽著她說話的聲音,並想道,她的聲音比風吹棗椰樹的聲音更美。

“我在這個綠洲等你已經等了很久的時間。我已經忘了我的過去,我一向遵循的傳統,還有其他種種沙漠男人期望女人做的事。自從童年起,我就盼望沙漠能帶給我一項神奇的禮物。如今我已經收到了我的禮物,那就是你。”

男孩想握住她的手,可是法諦瑪的手握著她的水罐。

“你告訴了我關於你的夢,關於那位老國王,以及你的寶藏。你還告訴了我預兆。所以現在我不怕任何事,因為正是這個預兆把你帶給我的。我已經變成你的一部分,你稱之為天命的一部分。

這也是為什麼我要你繼續朝向你的目標。如果你必須等到戰爭結束再啟程,那麼就等;但如果你可以在那之前就出發,那就繼續去追尋你的夢。風會改變沙丘,可是沙漠永遠都不會變的,就像我倆的愛。”

“Maktub,”她說,“如果我真的是你的一部分,你總會回到我的身邊來。”

那天男孩離開她之後十分憂傷。他想起他認得的那些已婚牧羊人,他們總是很難說服他們的妻子讓他們出遠門去。愛,讓他們隻好停留在所愛的人身邊。第二天踫面時,他告訴法諦瑪這件事。

“沙漠把我們的男人帶離開我們,他們也不一定能回來,”她說,“我們都明白,而且也早就習慣了。不能回來的人變成雲的一部分,變成藏匿在峽谷的動物的一部分,變成水,從地底湧出來。他們變成萬物的一部分 。他們變成了天地之心。

我是一個沙漠的女人,我也以此為榮。我希望我的男人四處漂蕩,自由如吹著沙丘的風。而如果有一天我必須,我也會很高興他變成沙漠中的雲和動物和水的一部分。”

男孩去探視英國人。他想對他說法諦瑪的事。可是他卻驚訝地看見英國人在他的帳篷外面蓋了一座熔爐。那是一座奇怪的熔爐,爐頂有一塊透明片,四周用柴加熱燃燒。當英國人抬頭看向沙漠時,他的眼神比從前在看書時明亮。

“這是第一階段,”他說,“我必須要把硫磺分解。為了成功地做到這件事,我不能害怕失敗。以前我就是讓我的恐懼阻礙了去追求元精。如今我已經開始去做十年前就該做的事了。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至少我沒等上二十年。”

他繼續加熱,男孩在那兒待到沙漠在夕陽下逐漸變成粉紅色。他有一種衝動想到沙漠去,去看看它的沉默裡是否蘊藏了他在追尋的答案。

他四處晃著,但視線一直沒離開棗椰樹。他傾聽著風聲,感覺腳下踩著的石頭。偶爾他會撿到一兩個貝殼,這讓他了解,這片沙漠曾經有一度是海洋。他坐在一塊石頭上,讓自己被地平線催眠。他試著去分辨愛是本能或是擁有,卻做不到。不過,法諦瑪是屬於沙漠的女人,因此,如果有什麼能幫助他了解法諦瑪的,那一定是沙漠了。

當他坐在那兒沉思,突然感覺到上頭有一陣顫動。抬頭看,是一對老鷹高高地飛在天空。他望著老鷹隨風飄飛,雖然它們的飛行路徑看起來好像毫無規則,但男孩卻有些特別的感覺,隻是他一時還抓不到那是什麼意思罷了。也許這些沙漠的鳥兒能夠教他一種不占有的愛的意義。

他覺得有些困倦。他很想保持清醒,卻就是昏昏欲睡。“我正在了解宇宙之語,整個天地萬物都是有意義的 甚至是那對老鷹的飛翔。”他對自己說。整個人沉浸在戀愛的喜悅當中。當你陷入戀愛中,對萬物的感受也會變得更加敏銳了,他想。

突然,一隻老鷹急猛地衝下天空,似乎正在攻擊著什麼。前一刻他還正看著老鷹下衝,接著他眼前跳出一幕景像:一個士兵,正握著劍,衝入綠洲。影像隨即迅速消失,但是他已經深受震撼了。他會聽人說過海市蜃樓,也曾親眼看過一些。海市蜃樓是人們在強烈的渴望下,將沙漠的沙幻化成了實物。

可是他當然不會去幻想一個士兵侵入綠洲。

他試著忘記這個景像,回到剛纔的冥思。他努力把注意力專注在粉紅色的光影和石頭上,可是,在他心裡卻有個東西不讓他這麼做。

“永遠要去面對預兆。”那位老王曾這麼說。男孩回想起幻覺中的影像,繼而了解到,這是即將發生的景像。

他站起來,走回棗椰樹的方向。他再次知覺到周遭一切景物正在告訴他:沙漠很安全,可是綠洲陷入險境了。

那位駱駝夫坐在一棵棕櫚樹下,欣賞著日落。他看見男孩從沙丘的另一邊走回來。

“軍隊要來了,”男孩說,“我看見了幻像。”

“沙漠會讓人的心裡充滿了幻像。”駱駝夫回答。

可是男孩告訴他關於老鷹的事。他纔剛看著它們飛行,接著卻接收到宇宙之語的訊息。

那個駱駝夫理解男孩在說什麼。他明白地球表面上發生的任何事,都可以揭露出天地萬物的來龍去脈。我們可以翻開書本的任何一頁,或者看任何人的手;我們可以翻過一張牌,或者觀察老鷹的飛行 不管觀察什麼,我們都可以將自己的經驗和當下看見的聯結在一起。事實上,並不是所觀察到的那些事物本身能洩露什麼,而是當人在觀察身邊一切時,本來就有能力洞悉天地之心。

沙漠中很多人都有洞悉天地之心的能力,因為他們是用一種自在的態度過日子。有人稱他們預言家、先知,婦女老人怕他們,部落戰士也不敢去找他們商談。設想,如果大家事先知道了自己會死在戰場上,還有誰願意上戰場呢?大家寧可嘗試戰爭的滋味,寧可在不知道結果如何時去衝鋒陷陣;未來早就被阿拉一手注寫好了,而不管他寫的是什麼,一定都是為了人類好;部落戰士都隻活在當下這一刻,因為當下就已經有夠多意外的了,而且他們必須時時刻刻注意許多事;像是敵人的劍會從哪一個方向刺過來?他的馬在哪裡?下一招必須出什麼纔能存活下來?駱駝夫自己並不是一個戰士,所以他會去問先知意見。有一些先知所說的常常是正確的,而另外一些卻錯了。曾經有一次,他所認識最老的預言家(也是最被敬畏的那位)問他,他為什麼對於未來這麼好奇?

“呃 這樣我纔好做事。”他回答。“而且我纔能糾正那些我不想發生的事。”

“但這麼一來,他們就不會是你的未來了。”那預言家說。

“好吧,那也許我應該隻要去知道未來會發生的事,好預做準備。”

“如果是一件好事,那麼它就會是個愉悅的驚奇,不是嗎?”預言家說,“而如果是個災禍,事先知道不就讓你提早受苦了嗎?”

“我希望能知道未來是因為我畢竟是個人,”駱駝夫對預言家說,“而人總是活在對未來的展望裡。”

那位先知特別擅長於用樹枝占卜;他會把樹枝擲在地上,看它們掉落的樣子來詮釋未來。但是那一天,他並未用樹枝幫駱駝夫占卜,他用一塊布把樹枝捆起,放回他的袋子裡。

“我是靠命卜維生的,”他說,“我很會觀察樹枝所顯示出來的事,而且我知道怎麼靠它來洞悉命定的一切。因之我能夠解讀出過去、發覺出早已被遺忘的事,也能明了當下顯示出來的預兆。

當人們來問我的時候,我並不是去解讀出未來,而是用猜的。未來是屬於神的,隻有他纔能揭露未來,而且通常是在某種特別的情境下纔能揭露。而我也要靠什麼去猜測未來?就靠著現在看見的預兆。所以,未來的秘密就是現在。如果你專注於現在,就必定能改善現在。而如果你能改善現在,未來一定會更好。忘記未來吧,隻要依照神的教誨去過每一天,要相信神會眷顧他的子民。每一天,都有著它自己的永恆。”

駱駝夫問,在什麼情況下神會讓人看見他的未來。

“隻有當人自己去揭露它時。神極少如此做,而當他這麼做時,往往是因為一個理由:它注定要被改變。”

如今神對這個男孩揭露了未來的一部分,駱駝夫心想,為什麼他會選擇男孩來扮演他的代言者呢?

“去跟長老們說這件事,”駱駝夫,“告訴他們敵軍要來了。”

“他們會嘲笑我。”

“他們是沙漠的人,而沙漠的人很習慣面對預兆。”

“喔,那麼也許他們早就知道了。”

“他們現在還不會知道。他們相信如果他們必須知道某一件事,阿拉一定會透過某個人來告訴他們。這種情況以前發生過很多次,隻不過這次那個人是你。” 男孩想起法諦瑪,他決定要去跟長老說這件事。



男孩走近綠洲中央一座巨大的白色帳篷,對帳篷前的警衛說:

“我想見部落長老。我帶來了沙漠的預兆。”

警衛沒說什麼,就走進帳篷裡,在裡面待了好一會。當他出來時,旁邊跟著一位穿著白金兩色衣服的年輕阿拉伯人。男孩告訴那個年輕的阿拉伯人,他看見了什麼,然後那個阿拉伯人叫他在外頭等一下,就回去帳篷裡。

夜幕落下,一大群武士和商人進進出出帳篷內。隨後綠洲各處的帳篷燈熄滅,一盞接著一盞,而綠洲也逐漸經靜寂下來,如同沙漠一般。唯獨大帳篷的燈仍然通明。在這一大段時間裡,男孩一直想著法諦瑪,他仍然無法理解最後一次踫面她說的話。

在經過了數個小時的等待,警衛出來傳喚男孩進入帳篷內。男孩被帳篷裡面的景觀嚇了一大跳。他從沒想到在一個沙漠裡竟然會有這樣一座帳篷。地面上鋪蓋著他所踩過的最美麗地毯;帳篷頂懸掛著飾金的燈,每一盞都點著蠟燭;那些部落長老圍成半圓形,端坐在帳篷深處絲質繡花椅墊裡。僕役們端著金盤子來來去去,盤子上盛著9料和茶。還有些僕役們專門忙著添加水煙筒裡的炭灰。整座帳篷內充斥著煙與9氣。

帳篷內有八位長老,不過男孩立刻就能判斷出哪一位最重要:就是穿著白金兩色衣服、坐在半圓中央的那位阿拉伯人。在他身邊正是男孩稍早交談的那位年輕的阿拉伯人。

“誰是那個來說預兆的陌生人?”一位長老問,他的眼睛直盯著男孩。

“我就是。”男孩回答。然後他又述說了一遍他所看見的景像。 “為什麼沙漠會對一位陌生人揭露出這樣的預兆?它明明知道我們已經在這裡住了好幾代了。”另外一位長老說。

“因為我的眼睛還未習慣沙漠。”男孩說,“我可以看出那些眼睛習於沙漠景像的人所未看見之事。”

而且因為我知道天地之心,他默想著。

“綠洲是中立地帶。沒有人會來攻擊綠洲。”第三個長老說。

“我隻能告訴你我看見了什麼,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別去管它。”

那些長老開始討論起來,他們用一種阿拉伯方言交談,那是男孩聽不懂的腔調,不過當他打算離去時,警衛叫他等一下。男孩警戒起來,預兆告訴他事情不對勁了,他真後悔告訴了駱駝夫關於他看見的景像。

忽然,中間那位長老微微笑著,這讓男孩覺得好過一些。這位長老並未加入討論,事實上,他還未對這件事發表意見。不過男孩已經可以從熟悉的宇宙之語中感覺出,一股平和的電波貫穿帳篷內。現在他的直覺告訴他來對了。

討論結束,其他所有的長老都安靜下來傾聽老人說的話。然後老人轉過頭來對男孩說話,這一次他的表情冷酷而淡漠。

“兩千年以前,在一個遙遠地方,有一個人因為相信夢中啟示,就被丟進一座地牢裡,並且被賣身為奴隸,”老人用著男孩能夠聽懂的腔調對他說,“我們的商人買下這個人,把他帶到埃及去。我們都知道任何相信夢中啟示的人,也必須能夠正確地解夢。”

老人繼續說,“當法老夢見七隻肥壯的母牛和七隻瘦弱的母牛時,我說的這個人幫法老解夢並拯救埃及免於饑荒(注9)。這個人名叫約瑟,他就跟你一樣,也是一個陌生土地上的陌生人,說不定也跟你同樣年紀。”

他停頓了一下,而他的眼光仍然不怎麼友善。

“我們仍然舉行傳統。傳統在那時拯救埃及免於饑荒,變成最富裕的民族。傳統也教導人們如何纔能橫越沙漠,以及小孩如何結婚。傳統說綠洲是一處中立的地區,因為打仗的雙方都有自己的綠洲,因此彼此都不可以去侵犯。” 沒有人插嘴,老人繼續說道:

“不過傳統也告訴我們必須相信沙漠給予的訊息。我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沙漠教我們的。”

老人打了手勢,所有人都站起來。會議結束了。水煙筒熄滅,警衛也留神站立著。男孩正準備離開,老人卻再度說:

“明天我們會打破綠洲裡不許武裝的約定。一整天我們都會留神戒備敵人是否來臨。當日落以後,所有人必須再把武器交還給我。每殺十個敵軍,你就可以得到一塊金子。

可是,軍隊武裝一定是要為了戰爭,因為武裝行動就跟沙漠一樣難以控制,如果這次他們沒派上用場,那麼下一次就很難叫他們動員起來。如果明天日落以前都沒有人上戰場,那麼至少就會有一個人把槍劍對著你。” 當男孩離開時,整座綠洲僅存滿月的月光照耀著。那裡離他住的帳篷僅隻二十分鐘路程,他慢慢走回去。

他被剛發生的事情震懾住了。他已經成功地觸及了天地之心,然而他卻可能必須用生命作為代價。這真是個恐怖的賭注,話說回來,他也曾經下過一個風險很高的賭注,那就是當他把全部羊賣掉來追尋他的天命時。另外,駱駝夫也說過,明天死並不會比死在其他任何一天更糟。每一天都會有人活著,活著離開這個世間,每件事都是Maktub。

他安靜地走著,並不覺得後悔。如果他明天會死,那也是因為神不願意改變未來。至少在他死前,他已經橫越過一個州大陸,曾經在一間水晶商店工作,也了解了沙漠的沉默,還有法諦瑪的眼睛。自從很久以前離開家鄉後,他已經充實地度過度過了每一天。即使明天就死去,他也已經見識過比其他牧羊人更多的事情了,他為自己覺得驕傲。

突然他聽見一聲雷鳴,同時他被一陣強風吹倒在地,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整個地區被旋進風沙中,連月亮也看不見了。一匹巨大得不可思議的白馬奔馳來到他的面前,接著發出一聲驚駭的嘶鳴。

待塵沙稍稍落定後,男孩被他看見的景物嚇得發抖。一個全身穿著黑袍的人跨騎在白馬上,他的左肩上並棲息著一隻老鷹。他頭上包裹著阿拉伯式頭巾,臉上罩著大手帕,隻露出眼睛。他以來自沙漠的使者姿態出現,但是他的樣子比起一個純粹的沙漠使者顯得更有力量。

陌生騎士從馬鞍旁的刀鞘裡撥出一把十分巨大的彎刀,刀鋒映著月光,熠熠生輝。

“是誰這麼大膽,敢去解讀老鷹飛翔的意義?”他問,聲音大得似乎能夠讓費奧姆的五萬株棗椰樹發出回聲。

“就是我,”男孩說,這人讓他聯想起騎在白馬上、把異教徒踩在腳底下的聖狄雅各?馬他摩洛斯。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就跟馬他摩洛斯一模一樣,隻不過對他而言,男孩纔是個異教徒。 “就是我,”男孩重復一次,他底下頭,準備接受圓刀一砍,“因為我能夠了解天地之心,許多人的生命得以拯救。”

圓刀並未砍下,相反地,陌生騎士把刀一點一點地降下直到刀鋒抵住男孩的額頭。刀鋒刺出了一滴血。

騎士一動也不動,男孩也是。男孩甚至沒想到要逃走。在他的心中,產生了一股奇怪的愉悅:他既將因為追求天命以及法諦瑪而死。預兆究竟還是正確的。就在此時,他和他的敵人面對面,但死亡絲毫無須恐懼,而天地之心正在等著他,他也即將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到了明天,他和敵人也會變成天地之心的一部分。陌生人繼續握住刀抵著男孩的額頭,“你為什麼會解讀到老鷹的飛翔?”

“我隻讀到了那些老鷹想告訴我的。它們想要拯救這個綠洲,到了明天,你們全部的人都會死,這個綠洲的人遠比你們的人要多。”

圓刀仍抵在原處。“你是誰膽敢來改變阿拉的旨意。”

“阿拉創造了軍隊,也創造出老鷹。阿拉教導我鳥的語言,每一件事都被注寫在一隻手上。”男孩說,他想起了駱駝夫告訴過他的話。

陌生騎士把刀從男孩的額前收回,男孩立刻松了一口氣。不過他還是不能逃走。

“你要小心你的預言,”那個陌生騎士說,“當一件事情已經被注寫下來之後,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但我隻是看見了一隊士兵,”男孩說,“並沒有看見戰爭的結果。”

陌生騎士好像滿意了他這個答案,不過他還是把刀握在手上。“為什麼一個陌生人會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

“我是跟隨我的天命而來的,你不一定會了解的。”

陌生人把刀放回刀鞘裡,男孩終於放心了。

“我必須要測試你的勇氣,”那個陌生人說,“勇氣是了解宇宙之語最基本的特質。”

男孩很喫驚,這人正在講極少數人了解的事。

“你不可以驕傲自滿,盡管你已經走到了這裡,”他繼續說,“你必須愛這片沙漠,但不要完全信任它,因為沙漠會考驗所有的人,它考驗著你的每一步,並且把那些分心的人毀掉。”

當他說著話時,男孩想起了那位老王。

“如果那些戰爭真的來了,而到了明天下午你的頭還在,就來找我。”陌生人說。

那隻曾揮舞著圓刀威脅他的手,如今已然握著一條鞭子。馬再度立著後腿,揚起一團塵沙。

當那騎士騎遠時,男孩大叫,“你住在哪裡?”

握著鞭子的手指向男方。

男孩遇見了練金術士。


化情为爱,喜极生紫,祥之瑞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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