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和

鱼的伤逝                     

        我时常为眼前生命的变化无常而唏嘘感叹，从身边一个接一个亲人的离去到花鸟虫鱼的自然生灭。

      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她出于对动物的怜爱，喜欢喂养小动物，譬如雏鸡等。其情其心固然善美，可是由于大家的细心耐心不够，加之生命本有的脆弱，这些小动物一般都养不长久，要么失踪要么染病而亡。有一次她为一只心爱的小鸡不幸夭亡伤心了很久并发誓不再吃鸡肉。有了这些教训，我坚持佛经中所倡导的“不养不杀”的原则，坚决禁止豢养动物。虽然女儿多次提出养鱼养猫养狗的要求，都被我一一拒绝。直至去年冬天朋友送来两条可爱的红金鱼，看着它们美仑美奂的模样，我也没再拒绝，于是两条鱼儿就这样落户我家。这次女儿和妻子都很悉心地照顾它们，为它们换水、喂食。女儿每天放学回来，总不忘走近鱼缸看上一会儿，说上几句。看着她和鱼儿之间逗乐的情景，我也感到一丝慰藉。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鱼儿在一天天长大。它们在水中嬉戏、游玩，有时相互追逐，首尾相顾；有时轻轻依偎，露出水面的小嘴微微翕动着……那份逍遥呵令我想起庄子的一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它们满身的红啊依然如初地鲜亮，在水中晃来晃去，给整个屋子增添了不少生机和灵气。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其中的一条一改往日的灵动，现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无精打彩地。妻子见状，连忙为其换水并诚心祈祷。在接下来的几天，鱼儿的精神好多了。就在我们以为它不会有事时，一天中午，我却发现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它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而更令我震惊的是：第二天，剩下的那条鱼一夜之间竟变得老态龙钟，浑身布满密集的黑色斑点，只是在鳍下还存留少许红色，依稀映现昔日的光景。许是同伴的离去带给它心的大灰暗！我想起武侠小说中的那个白发魔女，那个为情所伤的人。不同的只是一个是白发，一个是浑身虑虑的黑。对鱼鸟之类，佛经上有这样的说法：贪高为鸟，见人高飞；深谋为鱼,逢人浅沉。但我确信鱼鸟皆有情。谋深的老鱼呵，一天复一天，它的黑色斑点在加深，成片；它的游弋在减缓、迟滞。我有一种预感：这条老鱼的日子不会很多了。每天下班回来，看到老黑鱼那郁郁的痴望的神情，我就不忍地扭过头去。有一天吃饭时女儿埋怨我说：“今天我去看爷爷了，你也不去看看，他老得就象那条黑鱼”！……我的心微微一颤。过了几天，女儿为了不让老鱼太过寂寞，没经我同意，就又买回一条小鱼放进缸里。她一边仔细地观察，一边不满地说：“小鱼真不象话，它欺负老鱼呢，还争食物吃”。我们一看，新来的小鱼年轻、漂亮，神气十足地冲来撞去，是它毫不理会老鱼的心情？还是想以它的活力重新唤起老鱼的激情？我们无法知晓个中奥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又黑又丑的老鱼面前，在一个新的陌生的环境里，小鱼的眼睛始终看不透命运的罗网在编织着什么故事，关于它和老鱼的过去、以及将来。唯一能做的便是当下随缘。老鱼的平静隐忍赢得了小鱼深深的敬重。很快，它们便相处融洽、礼让有加，尽管老鱼不似从前那样情恣意畅，精神十足。

        可，同样不幸的事再次发生了。那天晚上，妻子往鱼缸里放了几根水草，摇曳的绿在缸内显得别有一番生趣，多少淡化了些老黑鱼尚存的伤情。女儿回来时拎着一包水加进缸里，她说这水有预防瘟病的作用。第二天，新买的小鱼却浮在了水面上——它死了，原因不明地死去了，那么突然！母女俩互相埋怨，女儿怪妈妈放的草有毒，妈妈则说她加的水有问题。经此变故，我看见老鱼黑黑的身躯在夜色中慢慢沉沦；白天，则久久地以近乎垂直的姿态宣告着它的无望。它在沉默中苟活，在憔悴中神伤。我感到一种力量正以一种弥漫的方式逼近着它，使它下定了赴死的决心。可以想见：目睹两个同类生命的死去，老鱼的心情是何等的苍凉，何等的绝望！有时我真不忍看它，说起它，虽然也知它真实地存在着，在我家茶几上的鱼缸里悻悻地游着，度着余下的时光。我突然想起我病逝多年的母亲，不知她在最后的时刻是怎样默默地经受了死神的软磨硬缠？……生命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难奈的事情呢？死亡的出现难道是毫无意义的吗？它的另一面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我们只想要生活中那些虚假浮华的生机繁荣，而偏偏忽略了生命现象背后的存在呢？

        老鱼的大限终于到期了，悄然无声地，象一枚败落的枯叶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它走了，留下这个躯壳的表相在我的视野中。我平静地将这个事实告诉给妻子、女儿。她们象有准备似的，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死鱼的尸体在缸里停留了几天后被妻埋在窗台上的花盆里。我想，过不了多久，这个表相就会四大分散、腐烂、变质，最终消失于尘土。但它真地消失了吗？——看，几只鸟儿乍地飞过窗外，冬去春来，它们又是从哪儿孕诞到这里来的呢？

        我想起佛陀的一段话：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

                                                 2004.5